陈萋萋从马车的窗口里看到屈芊的时候，总觉得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瘦削沧桑的老婆子似曾相识，但就是说不上来究竟在那里见过她。

“娘外面的那个老奶奶是什么人呀，你认识她吗？”虎子好奇地盯着屈芊。

陈萋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娘不认识她待会咱们下去后，你一定要把娘跟住了，那里都不许去。这里的人娘总觉的奇奇怪怪的。”

“我知道了娘！”

屈芊的眼睛紧紧盯着马车，她遏制不住自己的紧张，瘦小的身子更是颤抖个不停。她的身后，院子已经焕然一新，特意为陈萋萋准备的卧房内，崭新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桌上的茶是新炒的毛尖茶，泡茶的水也是“水神”屈芊经过了七七四十九道过滤后的甘泉，纯净甘甜，世间罕有。

地上的红毡，上面打扫得一尘不染，摆放着两件木头雕成的小马和山羊，显然这是为虎子准备的。屋子里最大的亮点是这张书案，足足八尺长三尺宽的书案，上面摆放的笔墨纸砚乃是屈芊的弟子们专门花高价买来的，一眼瞧过去便知价值不菲。书案的两端各摆着一盆兰草，清香淡雅，气质脱俗，与洁白的花盆互相映衬，一切都恰到好处。

屈芊回头看了看院门，突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替女儿煮粥！

“我这都忙了些什么啊？”屈芊自责地想，“孩子们一路奔波，一定是累坏了也不知道我准备的点心他俩喜不喜欢吃桌上的瓜果到底洗干净了没有”

正想着，马车的帘子撩开了，陈萋萋握着虎子的手，慢慢地从马车上下来。屈芊安排在马车两旁服侍的女弟子连忙搀扶住陈萋萋的手臂，嘴里轻声说道：“恭迎小姐回家小姐当心脚下”

“回家？”陈萋萋心里一惊，甩开她们的手，赶紧将虎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

屈芊的脚步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抬腿想陈萋萋和虎子走过去，嘴里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萋萋我的女儿你可算回来了”

“前辈是？”陈萋萋看到屈芊朝自己走来，忙将虎子放到自己的背后，“唰”的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护在胸前。

“站住，不许过来！”

屈芊伸出的颤抖的手，一听见陈萋萋的呵斥，连忙缩了回去。

“萋萋你是萋萋吗？”屈芊的声音都在发抖，浑然无力地表达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亏欠与期盼。

“我是陈萋萋，请问前辈是？”陈萋萋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我的孩子你总算来了”屈芊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夺眶而出，犹如断线的珍珠，撒到她的胸前。陈萋萋一头雾水，望着痛哭流涕的屈芊不知所措。这时，虎子从陈萋萋的腋下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屈芊问道：“这位奶奶，是你派人把我和我娘接到这里来的吗？”

屈芊看到虎子的一瞬间，顿时破涕为笑。

这个孩子是在太可爱了，不但模样生的可爱，问话的声音也可爱。虎子的出现，让屈芊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了，她恨不得冲过去将虎子紧紧拦在怀里，亲吻他个三天三夜！

当然，屈芊不敢这么做，因为女儿陈萋萋手中明晃晃的刀还在对着自己。她拭干眼泪，笑着说道：“当然是奶奶了除了奶奶还能有谁呀？快快进屋，我在屋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呢”

陈萋萋又问道：“前辈，你为何这般推三阻四？前辈若不自报家门，那我只能无礼了，这就告辞！”说着，转身抱起虎子就走。

“站住！”屈芊喊道，“萋萋你不能走，咱先进屋，慢慢说行不？”

陈萋萋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得出来，屈芊的声音里绝无恶意，而且透着无尽的悲凉和无奈。

“我屈芊对天发誓，绝不会对你和虎子又半点威胁的，萋萋，先进屋成吗？”屈芊已经近乎哀求了。

“娘我瞧着这位奶奶并无恶意，咱们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你看她都快哭了”虎子对陈萋萋说道。

陈萋萋转身看着屈芊，思忖了片刻，说道：“你听到虎子说的了，那就前面带路吧前辈，你让他们别跟着，我瞧着别扭！”

屈芊像是得了圣旨一般，连忙挥退众弟子，自己则领着陈萋萋和虎子来到院内。

“哇！”

虎子这声惊叹，让屈芊的心里相当受用，自己命人架设的这个天下无双的秋千，果然吸引了虎子的目光。

“娘你瞧那个秋千，比颐阳宫里的都要好呢！”

陈萋萋看了一眼秋千，只见眼前这个秋千，竟然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两根光滑的藤蔓下端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座椅，还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靠背，靠背和座位上，铺着金黄色的垫褥，孩子坐在里面，就像是坐在了母亲的怀抱中一样安稳舒适。

“虎子乖你暂时还不能玩，陪娘进屋。”

“好吧”虎子拉着陈萋萋的手，跟在屈芊身后跨进了屋子。

“哇”虎子一进屋，又发出一声惊叹，这两只活灵活现的小马和山羊，简直太让人爱不释手了。

“娘我可以和它们一起玩吗？”虎子仰着脑袋问陈萋萋。

陈萋萋自然也瞧见了它们，而且也看到了那个似乎专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书案和卧榻。

她蹙着眉毛微微摇头，只见屈芊来到桌前。

“萋萋一路上累坏了吧，赶紧坐下来喝口热茶虎子，你也来吃点瓜果点心，吃完就去和它们玩！”

“前辈莫急，现在屋里只剩下你我还有虎子，请前辈告诉我，为何要派人在半路上将我们母女拦住，又要带到这间院中来我瞧着这院子、屋子，都花了前辈不少的精力，前辈一定是将我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不知前辈这么做，却是为何？”

陈萋萋问完，眼睛紧紧盯住屈芊。

“前辈是朝廷派来的人？你应该知道，我可是奉命皇后娘娘之命，前去川西措卡寺为国祈福的，前辈将我半途拦下，便是不将皇后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了！”陈萋萋接着说道。

她唯恐屈芊是某些朝臣派来的爪牙，抓自己回去调查段岭遇害一案，于是先下手为强，将欧阳依依搬出来试探试探。

屈芊给陈萋萋斟好茶，为了消除陈萋萋心中的顾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端起来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她一边替虎子捡了一些水果，每一个都掰开，自己先尝了尝，点头说道：“嗯好吃虎子赶紧吃点！”

虎子看着陈萋萋的脸色没有让自己吃的意思，便站着没动。屈芊笑了笑说道：“萋萋，皇后娘娘和皇上同一天殡天了，没有人派我来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

“皇后娘娘殡天了？”陈萋萋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出宫前，皇后娘娘还”

“萋萋这些事儿，从此都与你无关了，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解解乏，听我给你一一道来。”

陈萋萋缓缓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接着“咕嘟嘟”喝下去一大半。

“前辈这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比宫里的都要好！”陈萋萋由衷地赞叹道，她又低头对虎子说道，“虎子，给奶奶施礼，谢过她的款待后才能吃东西！”

虎子一听连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奶奶款待虎子给您施礼了”

屈芊脸上都笑出了花，她连忙抬手想去扶虎子，又一迟疑，说道：“乖乖我的虎子真懂事，赶紧挑自己喜欢的吃，吃饱了就骑着小马玩。”

“多谢奶奶！”虎子说完，飞快地从桌上捡起一个桔子，跑到木头小马前，抬腿跨上去，一边摇一边吃。

陈萋萋望着虎子，甜甜地笑了笑，回头朝屈芊说道：“前辈莫非您是皇后身边的人？”

“唉说来话长啊萋萋”于是，屈芊将自己如何跟着陈明海，如何在生下陈萋萋后赌气离开，一别将近二十年的前前后后说给了陈萋萋听。

陈萋萋越听越坐不住了，直到屈芊说完后，她站起身，来到虎子身边，一把抱起他说道：“虎子，咱们走这位奶奶神志有些糊涂，咱们还要赶路，就不打扰她了。”

“好吧”虎子对陈萋萋的每一句话都毫无异议。

“萋萋”屈芊扑到陈萋萋身边，拽住她的衣襟说道，“你别走别走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啊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啊！”

陈萋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前辈我陈萋萋父母双全，此生虽说颠沛流离，但前辈这样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请恕我无礼，告辞！”

屈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痛声说道：“萋萋，萋萋别走成不就当我胡说的成不，你能不能别走，咱们坐下再说说，成不”

陈萋萋看着屈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酸，想起自己曾经也这般央求过段棠。她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虎子放到地上，说道：“虎子再去玩会吧，娘娘有些不忍心”

“嗯！知道了，娘。”

陈萋萋把屈芊扶起来，屈芊颤颤巍巍站起来，双臂紧紧抱着陈萋萋，哭着说道：“萋萋别走好不好就当刚才我胡言乱语了成不？别走留下来，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事”

陈萋萋听着她哀求的声音，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她慢慢抬起手臂，终于，环住了屈芊瘦弱的肩膀。

屈芊浑身一颤，泪水打湿了陈萋萋的衣衫。

突然，她一把推开陈萋萋，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塞到陈萋萋手中。

“萋萋，拿着这是我给你的，我没什么能给你了，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

陈萋萋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问道：“这是何物？”

屈芊拉着陈萋萋重又坐到桌旁，握着她的手，爱不释手。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萋萋，它正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独隐山人的锦囊，顾北没有得到的东西，被你得到了！”

“什么？”陈萋萋惊讶地攥住它，问道，“你说它是独隐的锦囊？”

屈芊肯定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没错！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独隐这东西，我带在身上快二十年了，想不到，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什么用场？”陈萋萋更加疑惑了。

“萋萋你我今日初次见面，我说了太多，再说下去，你一定以为我疯了。你看虎子一个人玩多无聊，咱们陪他出去荡秋千吧！”

陈萋萋却正听在兴头上，她看着屈芊，努力从她的眉眼间寻找自己的影子。屈芊被她看得竟然有些羞涩，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朝陈萋萋说道：“萋萋……虎子……咱们去院子玩会……”

三人来到院中，虎子欢快地坐到秋千上，屈芊用请求的目光看了看陈萋萋，陈萋萋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屈芊如释重负地小跑到虎子的身后，轻轻地抓住秋千的藤蔓一推，虎子在空中“咯咯咯”地笑了，天真烂漫的笑声洋溢在小院中，听得外边屈芊的弟子个个脸上露出微笑，觉得陈萋萋他们母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师父“水神”的心情，师父心情好了，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奶奶……再高些……再高些奶奶……”虎子开心地叫着，屈芊每推他一次，当自己的手心触摸到虎子后背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越聚越多，慢慢地溢出来，从脸颊滑落。

“屈前辈……”陈萋萋来到屈芊身边，拉住她的手臂说到，“去过，你真的是我的母亲，你能说得出我身上有几处伤疤吗？”

屈芊转头看着陈萋萋，微微一笑，把虎子轻轻推了一吧，说道：“萋萋……你身上没有伤疤，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