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男用了好几天时间，来修复那本破损的画册。

南方的冬天是由里到外湿哒哒阴沉沉的冷，与北方干冷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李小男为了躲着爸妈，就利用补习班放学路上的一点时间，裹着围巾帽子，蹲在路边画，终于赶在除夕之前画完了。本想着在年前作为新年礼物送出去，结果除夕前一天，李小男发烧了。

非典时期的发烧，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李小男这种连着两天高烧不退。李小男的爸爸是医生，他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虽然很不舍得女儿，还是第一时间送去了医院。

因为要一一排查发烧的原因，医生建议先隔离处理。

于是，李小男被隔离了。

本来还比较坚强的李妈，在面对隔离窗户内微笑着打招呼的李小男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李小男便拼命给李爸做手势，让李爸带着李妈先离开。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气氛和屋里独自一人的空荡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小男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挂着吊瓶。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给一个熟悉的座机打了过去。

于是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好听的男声。

“喂？”

“喂，繁华吗？我是李小男。新年快乐。”

对方传来了曾让李小男耳红心跳的闷笑声，“为了抢在我前面，还没到12点呢就给我打过来了？”

李小男也轻声笑了，“是啊，都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三个春节啦。”笑的时候嗓子有点难受，李小男强忍着咳了一声。

“感冒了？”

“嗯……可能吧。”

“天冷，你多穿点儿，别学王珺她们。”

“王珺她们穿裙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男生看？”

“没觉得好看，就觉得冷。”

“哈哈……”李小男强行压下隐隐泛起的咳嗽之意，“对了繁华，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我听说徐亚婷以前给你送过东西？”

对方叹了一口气，“唉，是啊。有磁带，有海报，有书……”

“情书吧？”李小男笑了。

“啊哈哈，你知道了。”李小男似乎都能看到繁华尴尬的笑。

“说说吧，还有啥？”

“也没啥，她有几次想约我出去玩，我都没答应。”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两人突然很有默契的，都安静了下来。

李小男脑子里一直闪现出徐亚婷前几天哭着喊着的那些话，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繁华，其实我很喜欢你。”

“……李小男……”

“你听我说完，”李小男打断了繁华的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张彦君了，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个简直就是不要脸的行为，但是，我真的怕再也没有下一个除夕了……”

电话那头有点警觉，“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下一个除夕？”

“我们不是快毕业了嘛……”

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你啊，就是最近压力太大，加上非典闹的，这叫末日情节。放心，不管我们毕业去了哪个学校，我都可以去找你啊，或者放寒暑假，过年，我们都还能见到。”

李小男的声音有点哽咽，“可是，我怕我没机会了……”

“李小男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电话那头显然有点急了，“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李小男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繁华，我发烧了……”

“我考！李小男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已经在隔离室了，等排查结果……”

“哪个医院？”

“你能别来嘛？我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头发也两天没洗了……”

“别tm废话！哪儿？我现在就出门。”

“真的，我不太想看见你们，看到了心里会更难受。我连爸妈都赶走了……”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不用了，兴许很快就出结果了，我就没事可以回家了……我也不知道我的发烧是不是非典，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如果没好……我只是有点害怕，怕什么都没做，这辈子就结束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叹口气，“唉，李小男，你是个傻子你知道吗？”

“恩，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快三年了。”

后来两人还说了什么，李小男有点记不清了，因为连续高烧已经让她渐渐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说着说着，李小男好像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她看到在外面似乎坐了一夜的爸妈迷迷糊糊打着盹儿，就这么一两天，他们似乎就老了很多。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飘起来雪花，穿插在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中，喜庆中夹着清冷。

手机这时候叮咚响了起来，李小男看了看，是何峻发来的短信。再仔细一看，前面还有一条，手机显示的时间是0点0分。李小男点开，四个字，“新年快乐。”李小男算了算加州时差，何峻这人，估计又为了掐时间发消息，定闹铃了吧。

何峻说和李小男在一起，总是会让人不自觉轻松起来。其实何峻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就像他说的，他俩有些地方真的很像。李小男阴郁的心情，就因为何峻发来的这四个字，挥散了很多。她继续打开接下来的短信。

是一个带着图片的彩信，李小男等了几秒钟，便在屏幕上看到了许久未见到的何峻。他端着一个盘子，对着镜头龇着牙，眯着眼睛笑。盘子上一半是整齐漂亮的饺子，一半是歪歪扭扭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儿的面团。图片下面是一行字：今天中午吃饺子，猜猜哪个是我包的？

李小男抿着嘴笑起来，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操作着：那还用说，肯定是那团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面团。

消息发过去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哈哈哈猜错了，那是我妈包的！每年家里的饺子都是我和我爸包的，她一直学不会哈哈哈！

隔着屏幕，李小男都能感觉的大洋彼岸传来的幸福感。她又抬头看看隔离玻璃外面的李爸李妈，觉得满满的愧疚感充斥着内心，因为自己一意孤行的自私，一家人在除夕之夜连顿饺子都吃不上。

但愿这次不要出什么问题，要不她这辈子都还不上父母的恩情了。

在接下来的大年初一这一天，李小男陆续收到了不少同学的短信，王珺和夏清都打了电话过来。王珺问是不是被徐亚婷气着了，不能因为这种人就跟自己过不去啊。李小男笑着回答，不会，她还不至于有这种本事能把她李小男搞垮，等她恢复健康，回去杀她个回马枪。而夏清小公主更是在电话那头哭的稀里哗啦，搞得李小男自觉像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不停的安慰着夏清，保证一定马上就恢复，绝对不耽误开学第一天。杨恒、贾晓璐、吕仲贤、吴迪、王磊都纷纷发来问候，甚至季开还打来了一个电话。吴迪偷偷告诉李小男，贾晓璐和吕仲贤好像在一块儿了，但是绝对不能说出去，这个时候谈恋爱指不定会爆发什么事情。李小男笑着说，“好的放心吧，我回去后一个字都不提，我就单纯的看戏。”

家里亲戚们也来了好多，不少都被医生赶了出去。李爸偷偷给李小男带来一个好消息，已经联系了医院一个领导，看能不能尽快排除非典可能，早点回家。看目前的结果，应该只是单纯的病毒性感冒发热，非典可能性很小。医生说再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李小男点点头，“好。爸，我想吃饺子了。”

当这混乱紧张的三天结束，李小男又躺回自己的床上，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她想，这辈子大概都不想再去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她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也终于明白了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人的一辈子就那么长，不好好过每一天，指不定就再也没机会了。活在当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李小男觉得，自己的心态越来越不像高中生了。

这个时候，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她拿起一看，是何峻的号码。李小男有点奇怪，又仔细确认了一下，不是短信，就是电话。她又抬头看看时间，算了一下时差，这个时候，那边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啊？

李小男举着手机有点发呆，当电话第二次响起，依然是来电铃声的时候，李小男按下了接听按钮，里面瞬间传来何峻暴跳如雷的声音：“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李小男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又贴上耳朵。“喂？”

“喂你个大头鬼！别跟我装信号不好！我听王磊说你发烧住院了！！”

李小男很乖巧的回复到，“没错，我是住院了，高烧两天。”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额……告诉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

“李小男！你要诚心气死我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提申请买机票回去！”

“别逗了，又不是北京上海的飞，出国还能跟小说里似的，直接买第二天的机票飞回来啊？你家又没专机……”

“……”

“喂喂？哈喽？”

“对方已死，请挂机。”

“哈哈哈！”李小男终于爆发出几天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

然而李小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想笑，也在很畅快的笑，却在笑着笑着，慢慢有点想哭，最后索性蜷缩着膝盖真的抽噎起来，似乎这段时间的各种委屈全部宣泄而出。

何峻一直没有挂电话，直到听见李小男的哭声越来越小，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便放柔了声音，轻声问到，“现在呢？身体好些了吗？”

李小男擤了一把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到，“恩，在家呢。医生说就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发热。”

“我怎么觉得你一生病，人也跟着脆弱了，我在国内的时候，真的没见你哭过。”

“我也不知道，感觉大家对我越好，我好像就越容易哭了。”

“是不是也觉得我对你很好呀？”

“哪里好啊？”

“废话，我一听说你住院了，立刻打电话过来，你知道我们这儿现在几点嘛？！”

“……嗯……”

“嗯什么嗯，说话！”

“多谢您老的关心爱护，小女子不胜感激。请老人家您早早休息，万不可因为小女子的不开眼就耽误了您老的休息时间。”

“滚蛋！”

两人嘻嘻哈哈的聊了会儿，李小男觉得好像彻底放松下来了，何峻打着哈欠说要去睡觉了，挂电话之前反复强调，以后这种事情早请示晚汇报。

李小男怼他一句，你还想让我经历第二次吗？

何峻说，李小男，我跟你隔了十几个小时都似乎都能看到你翻的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