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董卓不仅重整了旗鼓,还大破了敌军,卢植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军中依旧存在的种种问题,认为董卓雄才大略自会处理好军中矛盾,面色略带放松地在囚车里坐了下来,带着几丝微笑,看着张林说道:
“宁安未至弱冠便得义真如此看重,不知宁安现在义真军中所任何职?所掌何事?”
张林一拱手,说道:
“承蒙骑都尉曹操不弃,暂代骑都尉帐下主簿一职,为骑都尉掌管粮草,辎重的调度。”
卢植眉头一皱,面色有些不渝地说道:
“宁安年龄尚小,怎能身居高位,曹孟德实在是欠考虑了。”
张林微微颦蹙,心中有些不快,心想,我能在短时间内爬到高位,那是我的本事,究竟有不有欠妥之处。又关你什么事?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连卢植这种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的治世名臣也会根据年龄来挑选人才。
卢植的眼光何其锐利,直接张林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仰天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宁安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未因宁安年龄尚小而小觑宁安。
我只是认为宁安年龄尚小,还需磨练,若突然一跃高位,必被他人所嫉,一旦偶有过失,他人的指责便会如狂风暴雨,而宁安又初出茅庐,根基不稳,情急之下,终会被周围的魑魅魍魉所趁。”
卢植话音刚落,张林便心中一突,皱着眉头,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从上古先秦至清末,朝堂之上的派系之争一直屡禁不绝,甚至可以说是有人便有派系,有人便有纷争。
而一直维持着各大派系的,无非是这几样关系,一是乡党,二是同窗,三是门生,后来,察举制度变成了科举制度,便又多了同榜之谊,也就是所谓的同年。
在东汉末三国初的这个时代,离科举制度的诞生还有很多年,所以在明清各朝派系争斗中起着举足轻重的同年关系也就还无从谈起,故而乡党,同窗与门生这三种关系在官场上的派系争斗中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作用。
乡党出自《论语·乡党》,指家乡里的朋友,古时候交通不便,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踏出自己所居住的郡县一步,这使得在外遇到同乡的机会显得无比珍贵,遇到同乡就如同见了自己亲戚一般,需要热情款待。
在朝堂之上,乡党就显得更为重要了,乡党就是最天然的盟友,若是同乡有难,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帮一把。
西汉有名的酷吏御史王温舒,一辈子抄家灭族无数,可终其一生,也没对出身阳陵的官吏动手过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军中,这种关系就更突出了。
曹操,孙坚,最初起兵时,兵员从哪里来,招募乡勇,这靠的是什么?是钱粮,同样也少不了乡党的助力。
同窗,也就是一起读过书,一起上过学的人,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窗,可以说是一项十分珍贵的政治资源。
刘备,既无太过显赫的家世,也无富可敌国的钱财,一直标榜的汉室宗亲在真正得到汉室认可之前根本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那为何他初期虽磕磕绊绊却总是屹立不倒?
因为他有出色的同窗,每当混得不如意了,总有老大哥公孙瓒来拉他一把。
再就是门生,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为啥一直屹立不倒,四世三公做到底,不就是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一句话说下去,就有无数人愿意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要不然袁绍何德何能做讨董盟主。
可是张林默默看了看自己,自己刚来还没多久,这具身体以往的事情记得的不多,若是真的论乡党,其他的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太原王家的便宜舅舅王允,还有一个并州刺史丁原,至于吕布嘛?这货发起疯来连干爹都砍了好几位,何况同乡。对了,还有李肃,又是一个要钱要权不要脸的主。
至于同窗与门生更是无稽之谈。
看着张林的脸色越变越黑,卢植心里有了底,叹了口气,说道:
“看样子宁安也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所在了吧!良材虽秀,独木难支!“
看着二人打了半天哑谜,夏侯渊突然冷哼一声,说道:
“宁安莫要慌张,若真有人对宁安不利,自有我等兄弟护着,必不会让宁安独自遭人针对。”
听到这话,张林有些感动,但依旧只能是在心中默默叹气,就连荀彧等人都不能免俗,因为颍川士人而与兖州士人斗个不停,单单军中有些人脉,真的能护住自己么?
一旁的卢植摇头笑道:
“就算你等对宁安很是满意,那又如何?莫非军中其他人就不会因为嫉妒宁安而意图攻歼了么?宁安是文臣,不能总按武将的方式做事,文臣就要有要文臣的规矩。”
张林心底一沉,微微一叹,朝着夏侯渊点了点头。
看到张林与卢植都是如此,夏侯渊一句话憋在肚中,再也说不出来了,捏着拳头,深感自己无力,在广宗时没有办法率领千军攻城拔寨打败张角,若回到军中,也可能护不住兄弟让其免受攻歼。
张林微微一瞥,见卢植依旧面色平静,宛如成竹在胸,张林眼中灵光一闪,即刻正色道:
“下吏无能,还请中郎教我。”
卢植仰天大笑,抚着胡须说道:
“我欲收徒,宁安可愿意为我门生?”
张林猛地吞了口唾沫,像是被卢植的话给惊到了,面带疑惑,轻声问道:
“中郎乃海内名儒,若欲收徒,四海俊杰必定汇集而来,我不过中人之资,中郎又岂能看重小子。”
卢植依旧只是笑了笑,说道:
“胡教东传,有一字深得我心,谓之为缘,路遇相逢是缘,喜结连理是缘,为人师表同样是缘,今日路遇宁安,先闻朝廷大败,一时痛不欲生,后闻董仲颖大破黄巾贼,我又神清气爽,颇为舒畅,大喜大悲皆在今日,我颇感有缘,不知宁安可愿与我结一善缘?”
张林一下子愣住了,有些哭笑不得,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才学吸引到了卢植,故意谦虚两句,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是今天心情好,想收一两个徒弟玩儿。
“哦?不愿意么?”
看着张林半天没动静,卢植眉头一皱,疑声问道;
张林这才反应过来,立即俯身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道:
“弟子张宁安,拜见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