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贱命(1 / 1)白衣柳七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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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息扶着一根翠竹,弯腰喘着粗气,他生于山野乡间,虽说父亲没让他做多少农活,但他自己也满山砍过柴,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所以他自认为体力也没有很差,只是白言速度太快,他追赶的太急,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着竹林间远处白言等待他的影响,他深呼吸几口,再次跟上,走近后才发现,那地上还趴着人,正五体投地的给白言磕着头。这人披散着乱糟糟的如同杂草般的头发,磕头的时候粘上了地上的竹叶,身上衣服破旧,那因为裤脚破损而遮挡不住的小腿上长满了脓包。

几只黑色的小狗正在冲着白言狂吠,像是在维护趴在地上疯狂叩头而看不见脸的人。但白言既不理会那几只小狗,也没有去看匍匐在地的人,而是回过头,依旧面色温和浅笑着看向宁息,示意地上这人就是个妖。

宁息慢悠悠走进,他仔细打量着地上这可怜人,怎么看都像个乞丐而非令人恐惧的妖。宁息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妖?”

地上的人还是不敢抬头,卑微的磕着头,央求道:“小的的确是妖,但小的从未害过任何人啊,求高人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来书院了。”

“你是什么修成的妖?”哪怕是得到亲口承认,宁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听到的关于妖的传闻里,可没有活的这么窝囊的。

“小的叫来福,是两百年前,城郊一个猎户家养的看门狗。”地上的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来福这个名字宁息听到过,入学那日和姐姐宁渟,水儿姐一起在书院里游玩,在书院的湖边看到了在书院蹭吃被追赶着跳进湖里的来福,当时那追赶来福的杂役就是喊他狗东西,还说有人看到过他偷偷吃屎,却没想到这来福真的是一只狗妖,即便化身为妖,还是没能改掉吃屎的毛病。

宁息不禁感叹,本性这东西似乎真的是上天注定,很难改变。

“两百年就能修成如此完好的人身,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灵草。”白言居高临下的开口问,但他那随意的神情礼貌的姿态却不显的有任何倨傲。

“小的的确是在山中误食了草药,才化为人形的,小的没有法力,在混迹城中也是因为城内富庶,能讨口剩饭吃,从不敢伤害任何人啊。”来福埋头于地,老实交代道。

白言看了看宁息,然后对脚边的来福说:“你化个原形给我这位同学看看吧。”

话落,来福整个人的外貌开始改变,本就瘦小的身躯和四肢开始快速收缩,肮脏的皮表生长出黑毛,几乎一个呼吸间,匍匐在地的人变成了一只匍匐在地的狗,便是化作了狗,还是没敢抬头。

“放他走吧,他只是个可怜人。”

随着声音传来,白言转身向着宁息身后拱手施礼,宁息也听出了这是柳先生的声音,也随着转头施礼。

柳先生还是一身白衣,及腰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他没有看自己的两个学生,而是对着地上的黑狗说道:“抱歉,我的学生冒犯了你。”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黑狗发出人声。

柳先生叹息一声,没再多言,负手离去。白言看了看宁息,宁息看了看白言,谁也没说话,默默跟在柳先生身后。

“先生,我们错了。”走出后山,在书院那偌大的内湖边上,白言开口说道。

“何错之有?”柳白衣背对身后的学生。

“轻视生灵。”白言说道。

“你们没有轻视他,是他轻视自己。”柳白衣说道。

一直沉默的宁息觉得先生言之有理,若有所悟般的点了点头,却突然感觉有人看着自己,他抬头,看着注视自己的柳先生。

柳先生说:“宁息,你也这么觉得?”

“先生,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谁也救不了求死之人,谁也叫不醒装睡之人。”宁息尘世回答。

“来福出生的时候是一只狗,即便修成人身,依然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你生而为人,为何要去轻视另一个人?”柳先生问道。

是啊!来福轻视自己,是他本性里的缺陷,而自己去轻视他,便是自己的人性里缺陷。宁息恍然大悟,心中羞愧难当。

回想之前自己在村子里,不正是如来福一样被人轻视吗?虽说宁息自己从未轻视过自己,但他依旧被二狗他们轻视,欺负,而现在,自己竟变成了曾经自己所不喜的那类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书中自己熟背于心的道理,竟然就这么被自己抛之脑后。

柳先生对着宁息说道:“你阅历不足,以后不必执着于三教著作,可以适当看些案卷卷宗,知人事,知人世,而知人性。”

接着,柳先生对着白言说道:“你白家看人,与看狗一样,以后还是少看点卷宗,多读些圣贤书,对人对物,敬畏之心不可少。”他伸手拍了拍白言的肩膀,说道:“你们好好读书,日后为师带你们去春玉楼的快活。”

柳先生声音不小,湖边一些看书的,晒太阳的,放松心情,幽会的学子听见这声音都侧头看了过来。宁息顿时面红耳赤,白言拿着那把从未打开过的扇子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嘀咕道:“看来这处子之身终究是要守不住啊!”

这几日宁息没再单看历史典籍,开始看些寿春县里保存下来的卷宗,从里面他倒是看到了不少趣事。

譬如,他从小生活的红山村往东去的那处赤地就有被记载,说根据考察那处地方并不简单,原本应该是一处绝佳的九龙穴,若是人葬于此,后代则必生帝王相,可惜不知为何有人在此处建了这座古塔,塔内又刻有天人石像,引天地灵气镇压地龙,摁住了龙头的九条龙如今已经没了生气,成了毫无生气的骨龙,这地也就变得毫无生气,寸草不生。

卷宗中还提到,这古塔建成有疑点,由于九龙生机太足,按照常理来说,古塔是只能贴地建一层,若是加上第二层,脱了地气必定会倒塌。但这文字旁又有批注,说是后有高人说此塔建成时是建一层埋一层,也就是说建好第一层,便开始填土将地面填高,将第一层埋于地下,这样再在第一层上建的第二层也就成了第一层。就是以这种方式把塔建到第九层并盖顶,将整座塔埋于地下四十九天,再将填平的土挖开,这塔身每一层都吸收了地气,也就不会倒塌,成功建成。

再有,有部卷宗记载,五年前,城郊一处姓于的村子里,有个小孩喜欢半夜不睡,经常从家里偷跑出来到院子里蹲着,后来家里大人觉得怪异,就去城南的清尘观里求了一道符咒偷偷放在孩子身上。

那日夜里,孩子又开始偷偷下床跑到院子里,大人悄悄跟在身后,却只见那孩子出门后便大哭,紧接着孩子身上的符咒竟然燃起一道绿火,顺带着点燃了孩子的衣服。不过好在那清尘观的老道士及时赶来,才救了那孩子。

后来查明之后才知道,那村子里有个游手好闲的赌鬼为了能赢钱,用了歪门邪道的手艺招来了小鬼,想要靠养小鬼敛财,却是手艺不精,招来了小鬼却养不住。这小鬼本是胎死腹中的怨灵,若要逗留人间不被鬼使发现,有两种方式,一是附在活人身上,借阳气遮挡,二是找阳弱之人进行夺舍。

这小鬼最后就是选中了这小孩进行夺舍,若是让这小孩与小鬼接触七日,小鬼引的孩子体内阴气滋生而阳气衰弱,从而占据孩子的肉体。只是那一纸符咒让小鬼功亏一篑,小鬼本就是个孩子,没有多少耐性,当时怒不可遏就想直接附着在小孩身上,幸好最终被清尘观的道长阻止。

看到最后,宁息注意到那卷宗上记录的孩子的名字叫于奉明。宁息想,难怪奉明师兄晚上如此胆小,原来是小时候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在心中留下了阴影。

卷宗中记载的奇闻异事极多,宁息越看越上瘾,他忽然感觉这卷宗里的人情冷暖远远比自己之前看的那些书中的内容更有趣更真实。大道理看多了,总觉得自己也开始变得高尚起来,事实上自己只是徒增了傲气。

这些天里,宁息和白言依旧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天明的时候在藏书阁,天黑的时候在房间里,其实,若不是那守阁人不允许藏书阁里中点烛火,宁息和白言很可能会睡在这藏书阁中。

说来也奇怪,这藏书阁上下三层,每层都摆满了一排排分类精确的书架,这高大的书架可以说是将阁内的光线挡的彻底,除了靠窗位置,其他地方白日里也漆黑一片。

宁息若不是有白言这半个契人在,他连找书都难,但那守阁人,却可以不打灯笼走在黑洞一样的书架之间,犹如行走在明处。

这日,天色渐暗,宁息和白言从藏书阁里出来去往寝区,路过湖边时,宁息看到之前那位拿着竹竿骂来福狗东西的中年杂役,他手中拿着白面满头坐在湖边和另一个人交谈。

那中年杂事是个大嗓门儿,说话时声如雷震。宁息从他旁边走过时,恰好听见他说:“狗东西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城西的一处巷弄里。”

宁息听到这话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去问那啃着馒头的中年杂役:“大叔,你刚说来福死了?”

书院里学生众多,中年杂役只记得住那几个权贵子弟和最漂亮的那几个,除此之外的他都没上心去认识。虽说他是这书院里打工的,与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不同,但仅就地位而言,他们这些杂役与学生是平等的,所以他表现的也比较随意,依旧大着嗓门,嘴里还嚼着馒头说道:“是啊”

中年杂役继续开口道:“案子已经查明,是城西的几个孩子拿石头砸死的。”中年杂役说话的时候,口中馒头的碎末也喷到了站立不远的宁息衣衫上。

“这些孩子为什么要砸他一个乞丐?”宁息问。

中年杂役不明白宁息这学生为什么关心起这事,他也只当宁息是好热闹,“据说啊,是几个孩子在打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狗,那来福看到了就要上去护着小狗。不过,这来福在城里跟这狗也没啥太大区别,他护着狗,孩子自然就打他。我猜,这些孩子可能也是觉着欺负人比欺负狗来的威风,反正这来福也不敢反手,他们就拿了石头丢来福。”

“那县衙怎么处置这个案子的?”宁息面无表情的问道。

中年杂役摆手道:“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就这么算了呗,来福这狗东西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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