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暗淡，雾散开，人也准备离别。方亿阳听大人们的声音，看伙伴们的颜色。他早已习惯身边的人冷冷热热，来来去去。

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相信自己，开始迈开脚步，开始走向、走向不可能。他躺在那被肆意拉长的无垠的夜里。静静观望身边的遥远的人。她像张爱玲的白月光，清澈明亮，却也模糊不定。方亿阳不再看她，不是因为不再愿，而是因为不再能。

方亿祺的叫唤声从房中传到房顶。他也召集身旁的伙伴们赶紧从星野的乡里逃开，逃到现世，尚不知安稳否，却能否定了虚幻。人们都是这样，喜欢浪漫，喜欢虚无缥缈的爱。

“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呀？”吴曦心直口快，大家倒也不介意。

“中秋还是得回自己家团圆一下。”方舟康拄着拐，那木头尖轻轻敲了下地。

中秋是月圆之夜，是思念之夜，他们有做到团圆，有远方的、近处的思念。我们想念远方，向往远方而忘了，身边之人，太容易被忽视。

郝芊从方亿阳的房间走出来，对着身后两个小伙伴说：“我回去啦！”

“额嗯，回学校再一起玩啊！”

“好！”

“方亿阳，你呢？”

“当然啊！”

“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

方亿祺看着方亿阳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原本觉得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看现在这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她认为方亿阳会看不起自己，看不起郝芊。

“方亿阳！”

“干嘛？”

“我先送芊芊回去，你把院子的东西收拾好！”

方亿祺那么罕见地吆喝方亿阳，还真是引起大家对不满了，作为唯一的男孩子，方亿阳平时在家里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使唤，况且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

“啊？”方亿阳倒是没有反对，只是疑惑。

这时的方亿恩发话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以主人的态度，还是以客人的态度：“不用不用，我们来收就行，方亿阳你带吴曦好好玩会。”

方亿阳顺着方亿恩的意思，他从小习惯地听大姐大话，但这一刻他却倍感茫然，他对眼前的大姐，感受不到一点点亲切。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叶歆阳一样陌生，一样地令他心生敬畏。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才可以让以前那一份姐弟情谊回来。但不管以什么方式，方亿阳都不想再尝试了。

或许，是因为时间吧，时间它总是充满魔力，给你带来许多东西，同时又带走了更多更多。这几年，方亿阳和二姐方亿祺的感情在琐碎的日子里渐渐培养，这也弥补了方亿祺在方亿阳小时候的陪伴缺失。但是方亿恩远嫁又把他与大姐那多年的恰似母子的情谊冲淡了，很淡很淡了。方亿祺与郝芊的一度分开，时间给予郝芊的冷漠也带给了方亿祺无边的痛苦，面对冷冰冰的郝芊，方亿祺就像是再死了一回。

“我们走啦，我不带钥匙咯，你们记得给我开门！”

“不开不开，都要睡了！”方亿阳用一种他平时对待李燕冰的语气对着方亿祺说出了这话，大家笑笑，也没人补充些什么。

方亿阳回过头去和郝芊示意再见，吴曦拍了他肩膀说：“你干嘛？”

方亿阳显然被她吓到了，愣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免得被她套话：“我干嘛？你干嘛？”

“我先问你的！”

方亿阳把吴曦拉到后面，也忘了自己还想跟郝芊说些什么，纵然有想说的，也是怕来不及了，此时的方亿祺已经准备好打开家门带着郝芊出去了。

他们一起看着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亲人又再一次分开。

“真不容易啊！”吴曦的父亲不免发出感叹。

“也怪不得谁，她们自己的造化。”

“要过的好才好啊！”

“额嗯，确实的。”

“方亿阳啊，这小女孩儿，一转眼就是你同班同学了。想说这缘份也是奇妙。这比一起长大更难得啊！是吧小曦。”

“一起长大，才难受。”吴曦不屑地回答这她爸爸。

“怎么就难受了？”，“我让你难受了还？”，“你都不知道你多荣幸啊？”，“看看你就是不懂得珍惜……”

方亿阳发出这一连串的质疑，质疑着吴曦，同时也质疑着自己，还质疑着郝芊。

“哎，你也别闹啦，感觉去收拾我们准备回去了。”

“算了吧，男人婆也不会收拾，我们去就好。”

“哎，方亿阳你跟吴曦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啊？这么没礼貌地对人家说话？”

“孩子们就这样，你还是回来的太少啦！”

方舟康看着这许久未见的大女儿不免叹息。心中的爱与思念竟也化成了这小小的一股悲愤。家中空气十分寂静。

方亿恩有些尴尬，她不知道怎么了，她试图去找原因。可能是因为郝芊和方亿祺在这段时间里弄得大家团团乱，所以情绪低落。又或者真的因为方亿阳和吴曦太不懂事，没了规矩，对于守旧的老父亲来说，他难免置着气，却又不能数落客人，只好将其愤懑发泄于亲人，只方亿祺不在，自己先当了替代气筒了。又或者……方亿恩并不想承认这样的想法，但是怎么会在心里蹦出来？离家太久，大家真的都有隔阂了？就连亿阳也是？父亲也是？自己只是嫁人了而已，就不是家里的一份子了吗？为什么？方亿恩不要再想了，她默默退去去后院收拾残局。

在中秋之夜大家好像团圆了一番，就像是“好像”。方亿恩说这样的团圆是“貌合神离”。一个支离破碎的家，能带来多少温暖？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然是怎么样？亿阳，你是我带大的！”

“当然啊！”

“那为什么你变得那么喜欢你二姐了？不，你变得更喜欢你二姐了，最喜欢……我呢？我，你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依恋了……”

“没有啊，方亿祺一点也不靠谱好吗？她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虽然不好说，但她就是。”

“哼！是吗，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吗？如果她是，郝芊也是啊，你看不出来吗？”

“她没有。”

“她就是！”

“你不了解她！”

“她有心脏病，本来承受能力就弱，她爸去世了！她妈妈疯了！方亿祺也在她世界里消失了。你觉得她能是个正常人吗？”

“她真的没有啊！”方亿阳声音在这小小的黑暗的房间里嘶哑起来，天窗没关好，他的眼泪泛在那玻璃上，成了星星点点。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方亿祺抑郁的时候你还小，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知道的。郝芊也是，没有人知道她。但叶歆阳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全世界都知道。”

“她没有办法，她是她母亲，她爱她，可能就是怕二姐带走郝芊吧。”

“是谁把郝芊变成这样的？你还没明白吗？”

“我从来不觉得郝芊哪里有问题！”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能不知道啊？吴曦都能看得出来啊？方亿阳你真的是聪明的学生吗？李燕冰老师如此照顾你，你不是应该很聪明吗？”

“你别说了。你去休息吧，对宝宝不好，别那么大火气。”

“我看着你我就有火气了！”

“怪我。”

“不怪你。”

“对不起。”

“什么？”

“我，很想你，很想你。”

“谢谢。”

“二姐是我姐姐，也是你妹妹啊。”

“自从她跟郝永洲在一起，我们就不是姐妹了。”

“别这样。”

“都过去了，那时候，郝永洲出事，她把郝芊带到家里来，是我趁她没注意偷偷把郝芊送回去给叶歆阳的。我还冷嘲热讽她，不配做一个母亲。我想，家里所有人，都会很不待见我的。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好的事，总是要找一个人来怪罪的。就算不是我，也有可能是妈妈。”

“所以并不是二姐抛下她不管啊！”

“她那时候已经疯了，她顾不了郝芊。”

“叶歆阳也疯了呀！”

“她是合法监护人，方亿祺带着郝芊算怎么回事？他们还没离婚呢！而且两个人精神状态都不行，做不了监护人的更换。”

“我知道了。”

“你有权知道这些，我希望你可以跟郝芊好好相处，了解她现在之前，你要了解她的过去，这样更容易用最好的方式保护她。亿阳，你是男子汉，你是郝芊的哥哥。”

“不是舅舅吗？”

“别了，你只比她大一岁，就当哥哥。”

“你觉得我会不会死掉？”

“我看不到我妈妈了，也看不到茹海琴，她们都消失了……”

“方亿阳？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你也消失了吗？”

“那我也消失吧。”

方亿阳接到郝芊的信息，回不了神……他无法联系她了，他隐约记得，他今晚忘了跟她说再见。许许多多的来不及，往往就只是几毫秒，也许方亿阳也没想过，这一刹那错过的再见，竟是十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