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疆土北至定江沿岸,南至闽粤,帝都江陵。
现今当权者萧越,将将二十六岁。他本是世家出身的高干子弟,前朝末年动荡,各地拥兵而反,萧越兵发凌州,一路势如破竹打到江陵得了天下。
前朝积弊太深,苛捐杂税和徭役搞得民不聊生,到了这一朝,轻徭薄赋,修生养息,几年后,国泰民安,一派盛世气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北朝频频派外交使者联亲,每次大昭好吃好喝打发走来使后,不出一两月,边界必起摩擦。
萧越政策是只守不攻,搞得诸位兵马打天下的司令将军满腹窝囊气,一回京述职就义愤填膺,先批判北朝不要脸,再控诉皇帝太纵容北朝蛮子,接着各路司令声情并茂洋洋洒洒而谈我大昭多么兵强马壮,并委婉表示自家军上战场绝对杀得北朝蛮子人仰马翻痛心疾首。
萧越总是一脸微笑来面对台下众臣的唇枪舌剑,看上去听得分外认真,瞥眼见一炷香烧的只剩个尖尖了便按手示意大家安静,道他下朝后会再召见相关人员从长计议,诸位爱卿进言朕已记在心。
然后弹弹衣衫起身下朝。
被萧越提及的相关人员满怀期待的家都不回的在偏殿等待被召见,等到吃中午饭也没见传唤官人影,打发人去问,道圣上身体不适改天再议。几次以后诸位相关人员也看清了萧越打哈哈的嘴脸,再不望眼欲穿的侯在偏殿。
刑律司司长陆修毅进言,天子一言九鼎,这样有损皇帝威严。不想约见他们直接明说就是了。
萧越道这些憨货就知道添乱,旧朝连年和北边打,仗赢了不少,便宜没占着,天下倒打乱了,搞得头大身子小,愚蠢。北方边境老被骚扰户部工部就多去安抚多去补贴,等国库殷实了朕自有计较。
南朝北朝都知道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硬仗要打,可什么时候打,谁也说不准。双方目前的状态是,尽量友好,尽量只摩擦不冲突。
此年是昭建国第五年,年号太清。
此时江南正三月,恰春风正盛时候。
花墙深深,柔软的绿叶葳葳蕤蕤,荼蘼花架下,那烟绿衫子的小女孩约五六岁,正点了脚尖伸手努力去折开的最盛的荼蘼花枝,旁边立了位比她还要纤细柔弱的女孩,牵着青衣女孩裙裾,“灵璧,你要小心啊,有刺。”
叫灵璧的女孩低头,笑得眼睛弯弯,满是娇憨,“敏行,我会很小心的。”
谢宥一从小池塘边携着妹妹苇一路过,这年他十五岁,是才调任京中的组织司司长谢陵长子,凛然一身正气,有少年人罕有的沉稳端重。
苇一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是不是丢了?丢了我们就不要他们了。”
“嗯。”谢宥一心不在焉回他家小妹,目光被不远处吸引。
“没丢还要的。”苇一软软道。
荼靡花下立着那两位小女孩,比苇一略大些。
拎着衣襟兜花那女孩,生的眉弯目秀,一袭云散天青衣衫,细白颈上的明珠莹莹生辉,衬得她很是柔美可爱。
正摘了花递她那小女孩和她截然反之,一脸机灵相,想来应该不少让嬷嬷们操心。
两人腰间都垂了碧色莹润一片玉叶子,用红丝金线结的绳子坠着。
谢宥一十岁便离了京城随父亲去凌州,这次父亲调任回京,他正等着被安排。
他并不识得这两位,看衣衫饰物,只隐约猜到可能是天子内女。
苇一颠颠跑去拉了兜花那女孩,满是亲近,“我叫谢苇一,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萧……敏行。”女孩怯怯道,眼神期待,盈盈如水,有些受宠若惊。
苇一忙甩开她手,小脸皱成一团,语气嫌恶,“呀,是你。我不要和你玩。”
来的时候家里嬷嬷叮嘱他们,宫里只有一个女孩要离远点,叫萧婉之,就是那个丧门星敏行郡主。
谢宥一喝住妹妹,“苇一,不得无礼。”
边上灵璧正撩起衣衫放刚摘的花朵,听苇一这样说,怒从心头起,将手里的荼蘼花劈头盖脸扔向谢苇一,边扔边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谢宥一伸手,衣袖恰恰挡住苇一。
敏行。原来是她,都长这么大了。
他离开京城,乌飞兔走,竟然已六年。
谢宥一歉然,弯腰看着小女孩,“我家妹妹素来顽劣,没惊到小郡主罢?”
敏行抬眸看眼前少年,复又垂下,嘴唇紧抿,漂亮的眼睛有了雾气上涌,看得出是在强忍住。
谢宥一看那秀美的小脸,有些心疼,却不好安慰。
敏行,他是知道的,她父亲萧逸本是前朝高帝最倚重的将军,力抗北朝大军,两平国内叛乱,奈何功高有逆,趁天子病重起了反心,历朝将军黄袍加身的太多,高帝素来猜忌多疑,一杯鸩酒了了萧逸性命,阖府家眷流放北地,因她是襁褓女婴,免遭颠沛。
当今天子起兵导火线据说就是兄长被害。当时敏行尚在襁褓,父亲敬萧逸将军,曾接这个小女孩在谢府养过一阵子。
后来当今圣上寻来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因她父母双亡,身世可怜,天子偏爱有加,连最骄横的二殿下灵璧都对她颇为偏让。
王谢杨陆几大家族多有走动,世家子弟从小一处玩耍,对敏行却是避而远之。
这里面还有个原因,当年萧逸平乱有功,恰她出生,高帝萧振一高兴就许了门亲事,言若下一位世子出生,便与萧家小女定为娃娃亲。
不等后宫妃子们怀上龙嗣,高帝就暴毙了,正大举南伐的北朝皇帝元也停止进攻,道“礼不伐丧”,又来了封书,上面写的分明:北朝引弓之国,南朝衣冠之属,今闻南天子归,心有戚戚焉。汉礼曰:礼不伐丧,愿止兵。
这个时候王权更替,前昏帝和他叔叔皇位抢夺战日益白热化,收到北朝来书,都巴不得北朝赶紧退兵。内忧外患当头,事少一件是一件。
南朝抢皇位的抢皇位,站队的站队,敏行和前朝皇室这门亲事谁也没留心。
三月萧逸鸩死,四月高帝驾崩,六月萧越打到京城,昏帝吞金自尽,哀帝立,哀帝继位月余,禅位萧越。
这时候敏行身份就有点尴尬,虽然萧越已为兄长平反,天子一言九鼎,可群众心照不宣的认准她是罪臣之后,历史就是历史,岂是当权者说篡改就篡改的?
群众的眼睛雪亮,群众可不买账。
南朝士族最重清誉,最是有骨气,世家大族不齿她出身,都庆幸她许了前朝皇室,省的当今皇帝哪天一高兴,将这郡主赐婚自己家,那家族百年清誉就完蛋了。
身为王孙公子,谢宥一这些人自懂事就知道自己身份,娶妻要取门楣家世。故而对敏行是避之唯恐不及。
谢慎一谢定一正寻哥哥,远远看见众人,谢定一忙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看见敏行,围着她转了一圈,品评道,“小妹妹,你很好看嘛。你叫什么名字?”
谢定一自小就没正形,谢宥一忙推了他走,怕再生是非。
谢家兄妹离开后,敏行躲在荼靡花架下,小小的脑袋缩在膝间。灵璧托起她脑袋,将姐姐揽在自己小小的怀抱里,“你是最好的。我会永远永远永远陪你玩啊。”
“永远有多远?”
“不知道。我想是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