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梦中死过一次,又怎么会怕再死一次?
我怕的是再见不到他。
尘世不能相见,尚有尘梦,可悲的是连梦也要残忍结束。
在尘世中,我要间接因他而亡,在尘梦中,我要被他亲手杀死。
深深凝望他片刻,眼睛酸涩不堪,我缓缓闭上。
从今后,紫陌红尘,黄泉碧落,与君长诀。
他会如何杀死我?像萧越那样扼我吗。
恐惧的窒息感又将我包围,我多想开口请不要扼我。
话到唇边,又觉得多余。
终归一死,如何死,于我而言,并没有区别。
良久,他道,“并没有什么要对我吗。”
闻言,我怔了怔,“樱”
樱
那句话在心头千千万万遍,在唇齿千千万万遍。
“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他好看的眼睛更加幽深,有如寒潭,“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拥我入怀,半晌,他叹息道,“我下不去手。”
眼泪洇湿了他胸前衣襟,我哽咽,“你又留在梦中做什么?都是假的。我不要困你在梦中,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带领你的国家走的更远。”
他不过二十一岁,还很年轻,有大好河山,大好人生,大好风景。
终有一日他会成为比他父君还要出色的帝王。
来如今形势,南昭北燕势均力敌,或者南昭更强盛些,毕竟北燕如今虽表面平稳,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守旧派和革新派一直消耗着国力,摩擦向前。
元恪会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旦解决,北燕将势不可挡,或许……一统南北也未可知。
南朝文弱多年,若不是北朝一直内讧,恐怕江山早属了燕。
到那个时候,想必已是十年二十年后,明的事情尚且不准,何况数年后呢?
论起治国,元恪的才华丝毫不比萧越差。
假日时日,他定会成为不世出的帝王,标明史册。
作者然而元恪并不是靠他的政绩标明史册
他又何必同我困在梦中?
我不过一弱女子,他举动便是苍生。
我的话让他陷入沉思,不过片刻,他苦笑了下,“对一个男人来,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好比在战场,丢掉弓箭。即便是梦中,我也下不了手。”
作者呸。
我问他,“你想当帝王吗?”
他并不惊奇这个问题,凝视我片刻,他道,“真心话吗?”
“嗯。”
他诚恳点头道,“想。”顿了顿,补充道,“开始不想,后来想了。”
“为何?”
他停下来,微微低头道,“我不入住东宫,怎么能有资格和能力争取想要的?比如……你。”
我心头一震,半是欢喜,半是伤心,“可是……我听,你父君,并未同意。”
燕文帝不仅没有同意,还狠狠斥责了他。
谢宥一此事在北朝闹得很大,一度让燕文帝犹豫要不要立他为太子。
毕竟选一个守成不折腾的,比选一个有性格的让人放心的多。
帝王怎么能由着自己性子?
靠本心统治一个国家,国家终究会乱套。
历代暴君昏君都很有性格。
燕文帝还是选了他继承大统,大概有赌一把的可能。
毕竟其他几个世子实在是不争气,不是窝里横就是窝囊废,看来看去还是元恪最顺眼。
据元恪俊美的相貌为他拉了不少支持。
有朝臣道,怀贞世子人之姿,不当帝王让后世景仰,实在是我大燕的损失。
明再写
长得帅还有有用的。
他的手心从冰凉变得微微潮湿,让我一颗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他握紧了我的手,迟疑着,“父君……他倘若见过你,定会喜欢你。”
像是让我安心,他又道,“不要怕。”
我怕什么?
他出来不要怕三个字,我才意识到我的惶恐。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携手在苇堤边,不知要去哪里,似乎这样一直走着便很美好。
我听灵璧和陆修毅便是在这段苇堤边定情,这里也成为江陵青年男女最喜欢来的地方。
元恪不时便低头看我,眼睛里有藏不住的笑意,我瞧着他,也很欢喜。
在尘世相隔千里又如何呢?
至少在梦中,这一刻欢喜是真的。
熏风温软,袅袅杨柳幂如烟,我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通化寺附近,离得尚远,便看见通塔高耸入云的塔身,听见低沉悠远的诵经声。
今日非会非集,寺外门可罗雀,寺内罕见人影,从前殿到后殿,一般金碧辉煌,一般肃穆沉重。
井中有两汪放生池,元恪捏了根树枝,将爬出池子的草龟一只只拨转,瞧它们爪爪朝,津津有味。
真……幼稚。
他是帝王,可也是少年人,大概一本正经太久,这一刻他是舒展放松的,再不必紧绷神经,故作高深,权衡前朝江山。
我瞧着他,觉得欢喜极了。
他穿蓝色衫子真好看。
他穿正服一身玄衣时候应该也很好看。
他眉眼最好看。
手也好看。
正失神,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春雷,“我很好看?”
我……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耳朵隐隐发烫,正不知如何回答,他丢下树枝,抬眼似笑非笑的瞧着我,“你比我好看。”
我窘迫道,“你比我更好看。”
他笑了下,“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恭维了。”完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走,去请支签。听这通化寺观音很灵。”
我挣脱开,拼命摇摇头,“不要去。”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不动声色问,“为何?”
我认真的,“呐。因为很灵,所以我才不要去,倘若上上签,我自然欢喜,可是若下下签,应了我岂不伤心?既然有下下签的可能,我便不要去。”
他忍俊不禁,点点头,故作严肃道,“我听着是歪理,不过,歪的很有道理。应了自有我顶着,自有我分担,你莫怕。”
这话若让北朝礼部和萨珊神教听见,估计要泪谏血谏以头撞柱。
跪在蒲团上,菩萨眉目慈悲安详,正要摇动签筒,元恪握住了我的手,心一颤,疑惑的瞧着那修长手指,不懂他何意。
他缓缓道,“你摇,若下下签便应在我身上。”
那冰凉手指覆在我手上,微不可觉的颤了下。
我闭上眼睛,缓缓摇动,耳边传来竹签落地的清脆声响,刚睁眼,元恪笑道,“菩萨有灵,落了两支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