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宫的气氛与往常略有些不同。
正在天宫中当值的仙娥们个个面色肃谨,努力做出眼观鼻,鼻观心,凡事与我何干之沉静状,可那支起的双耳却灵敏地捕捉着风中每一丝细语。甚有几个俏丽的仙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时不时相互递个眼风,挑个眉梢,搞得安静的天宫里荡漾着一缕微妙的情绪。
第一个驾着五彩祥云赶来的是大腹便便的赤脚大仙,他按下云头急匆匆地走进大殿,随即传来一声心痛的怒吼。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余音绕梁,颤抖的尾音分明地显示出他无比崩溃的内心。
一个眼尖的仙娥从门边瞥见一向面色喜庆的赤脚大仙抱着一只硕大的秃毛鸡抖个不停,眼珠瞪得快要从眼眶中喷出来,嘴角抽搐,气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正当众仙娥暗自在心中揣测赤脚大仙怒气值究竟会飙升到哪种程度时,太白金星他老人家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冲进天宫,那一把飘逸的白须只剩下半缕不到。
众仙娥们从各个方位踮了脚尖,伸长脖,做好围观的姿态。要知道太白金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必杀绝技在天宫中绝对是一出精彩好戏,每次都会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这不,太白金星还没迈进大殿的门便扑在门槛上开口哭诉道:“天君啊,哪个天杀的在我睡着之际剪了——呃!”没了下文。
众仙娥们越发佩服太白金星这收放自如的本领,一时间眼色递得飞快,瞬息之间连天宫大门站岗的天兵都收到了消息。大家便心知肚明,这有点欺软怕硬的太上老君熄火了。
于是没了瞧头的众仙娥敛了神态,严严正正地当起值来,浇花的浇花,洒扫的洒扫。
突然,一阵桂花的香气袭来,袅袅婷婷地从空中降下一位女仙来,美若娇花照月,行如弱柳扶风,正是很少出门的嫦娥仙子。众仙娥瞧得眼红心碎,还没来得及自惭形秽,嫦娥便身姿妖娆地飘进大殿,没一会就传来仙子凄凄切切的抽泣声,听得众仙为之动容。
今日是个好天气,宜出行。不消片刻,又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多位神仙,只是面色稍显凝重,与这高爽的天气有些违和。
大殿里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怒声呵斥的,小声求饶的,痛心疾首的,信誓旦旦的,绕柱追跑的,下跪磕头的,比那凡间的菜市场还要热闹些。
最后赶来的是镇守北荒的玄武神君,一向深居简出的他现身在天宫门口,立即引起一阵唏嘘,众仙娥的小脸蛋便如红透了的果子,齐齐地向玄武神君参拜。可惜,没等做完这套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姿态,玄武神君已没了影子,徒留一地破碎的芳心。
玄武神君魁梧的身材刚刚堵在殿门,便瞧见嫦娥仙子挥出的一记月辉正击中一个长相清秀的仙使,那仙使晃了晃身体,喷出一口血来,一个红衣少女飞过去护住那个小仙使,气得脸蛋通红。
玄武神君眼神不善,一挥手,一道光华挡住了剩下的几道月辉,冷着脸质问道:“仙子何故如此?”
“你那仙使干的好事!”
气急的嫦娥仙子飞身而起连连挥舞衣袖,身姿妙曼地甩出道道月辉砸向玄武神君。玄武神君虽脾气暴躁,却是不肯和女仙动手的,又因惦记自己的仙使,无心与嫦娥斗气,任那月辉落在身上。见自己的仙使衣衫不整地跪在大殿中间口吐鲜血,心中便有些闷痛,一挥手,把那娇弱的嫦娥挥到了角落里跌了个实在。
“嫦娥仙子,不要闹了!还不向神君赔罪!”一声威严的呵斥响起。
天君铁青着脸坐在上方竭力控制自己即将要暴走的心态,用眼神示意太子上前处理。
太子绍轩轻轻咳了咳,向玄武神君揖了个十分恭敬的礼,又对身后的一位天将点点头,天将站出一步,向诸位神仙朗声汇报:“末将在天河畔巡逻,发现一众小仙正在……呃……呃……胡闹,便把他们捉拿回来,听候天君处置。”
太子绍轩道:“虽是胡闹,后果却有些严重,伤了赤脚大仙最为钟爱的坐骑,各位把自家弟子领回去,面壁思过三百年,好好教导,不得再做有损天威的事情,否则定要严惩不怠。”
众仙躬身应诺,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慢着!此事因何而起?”玄武神君的一声怒吼阻止了正要谢罪告退的众仙。
“这——刚刚派去传信的仙使应该已经告诉神君原由,就不那必在此赘述,神君不要太恼怒,都只是小仙童们玩闹无状——”
玄武神君赤红着眼走到大殿中央,指着正扶着受伤的仙使的那个红衫的少女:“她为什么不受罚?”
天君沉吟道:“这,这浮生乃是西天梵境如来佛祖座下的弟子,本君自会遣绍轩送她去西天梵境,由佛祖亲自责罚。”
“亲自责罚?天君和得一手好稀泥!谁不知佛祖再入涅槃闭关修心,万年不出,怎么责罚!除了佛祖,西天梵境还有谁能罚得了她?”气极了的玄武神君不给天君留一丝面子。
赤脚大仙此时也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抱着那只硕大的秃毛鸡费力地站起身,哀嚎道:“天君,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凤雏,被他们就这样给拔光了羽毛,天君,这可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彩凤啊!”
嫦娥泪眼朦胧地质问天君:“我的玉兔怎么办?他的仙使毁了我玉兔的清白,怎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玄武神君听了嫦娥的话,更是怒不可遏,狠狠地盯着嫦娥身后一个娇弱的仙娥,恨不得活剥了她炖上一锅兔肉喂狗,吓得那玉兔精抖得筛糠一般。
天君觉得下一刻他的头就要炸了。太子绍轩赶紧出来圆场,“小仙们不懂事,胡闹过分了,玄武神君你——”
“我要她按照天规接受雷罚。”玄武神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太子绍轩一时找不到托辞。
那躲在角落里的红衫女孩跳出来冲着玄武神君喊道:“为什么要我接受雷罚,我又不是故意的。”
“是吗?”玄武神君阴沉沉地盯着红衫女孩道:“浮生姑娘,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被叫做浮生的女孩被玄武神君吓得退了一步,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最近太上老君又炼了一批丹,我偷吃了几颗,又香又甜,正巧赶上今日大家在河边聚会游玩,我便从太上老君那里多拿了一些,分给大家尝尝。谁想大家吃了便发起狂来,捉了在河边喝水的彩凤,非要用那毛做个掸子。我不知道玉兔和枢衡跑到哪里去了,我没有照顾好枢衡,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样较真吧。”
玄武神君再懒得多看浮生一眼,只是冷冷地盯着天君。
天君无法,只好道:“也罢,浮生去祭天台领三道雷罚,以抵过错。”
“我不要。”浮生不肯。
三道雷罚,会痛死的,前几日她悄悄去祭天台,正巧碰上一个犯错的小仙娥接受雷罚,只一道便灰飞烟灭,无影无踪,她才不要受这苦。
太子绍轩好声劝慰道:“你惹的祸,总该担些责任,落下个有担当的好名头。”
“可是太痛了,我怕。”浮生向绍轩撒起娇来。
浮生若撒起娇来,没人能抵挡得了,她对撒娇颇有些心得。
绍轩见浮生委屈的样子,差点失口下令放过她。好在他仙根扎得稳,心神只是恍了恍,便清明起来。细细思虑一番,终是觉得,今天浮生若不受这三道雷罚,恐玄武神君是不会放过她的。
遂狠下心来,吩咐天将们押送浮生到祭天台受罚,并令一众犯错的仙童们围观,以儆效尤。至于玉兔和玄武神君的仙使,虽犯错最重,但皆源于浮生之错,免去责罚。
诸位神仙在天宫大殿中敛气凝神,内心暗自庆幸自家仙童弟子没有受这雷罚之苦,相比之下,面壁三百年的惩罚实在是个小手段。
三道天雷在祭天台上隆隆响起,在闪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中轰地蓬起一片红光,“呯”的一声地动山摇,天宫也晃了几晃。一个天将跑进来,大声禀报:“祭天台被浮生仙子给炸塌了。”
“这、这······”天君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一会功夫,浮生又被押了回来,灰头土脸,委屈得红了眼眶,衣服破了好些处,又焦了好几处,同个市井乞丐无异。
见诸位神仙都望着自己,浮生觉得还是解释解释比较好,免得众仙觉得自己耍赖,污了西天梵境的名头。遂开口道:“我只是想生点法力抵挡下天雷,毕竟那的确也是太痛了,谁知力道没掌握好,竟炸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语气真诚,眼神纯净。诸仙头上飞过一片乌云,谁不知道,天宫里最怕的就是浮生仙子最后那一句,此句一出,必是祸事连连。
天君见浮生如此模样,责也不是,气也不是。再见那玄武神君冷眼觑着天君,一副拒人千里,必要讨个说法的架势,此时的天君失了往日的睿智。
大殿上安静得出奇。刚刚暗自庆幸的诸仙此刻生出几份闲心同情起天君来。
这浮生在西天梵境地位卓然,万万年不再收亲传弟子的如来佛祖,竟破天荒地收了个小女徒,生得精灵可爱,甚得众佛宠爱,不好罚。
可玄武神君在天界中地位超然,乃盘古大帝最小的儿子,骁勇善战,早年跟随盘古大帝南征北战,横扫诸魔,今虽退居北荒极寒之地,不理仙凡事务,但依然是众仙心中的圣武之神,也不好敷衍。
就在诸仙心思灵动,千番思虑之时,玄武神君冷冷发话:“既然天君难以抉择,那就由我来决定吧,让这小仙婢入我玄武宫洒扫三百年,以示惩戒吧。”
说罢,也不容天君反驳,上前抱起跪在地上的小仙使,转身离开。众仙这才注意到地上跪的仙使竟是传说中玄武神君最宠爱的,与玄武神君有道不明关系的,那个叫枢衡的小仙。
一时间矜持的众仙心中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眼中飘出耐人寻味之色,三三两两急欲寻个无人之处好好议论一番。
浮生借机拉着太子绍轩的袖子,眨着一双勾魂的杏眼,娇滴滴地道:“我不想去玄武宫,那里极寒,我——啊——”
一道缚仙索凭空飞来,金光闪过,浮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声惊叫。
自此,三十六天中一直流传的关于玄武真君与其随侍仙使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又添了新证;白雪皑皑、寂静安宁的玄武宫中多了个心不甘,情不愿地可怜的洒扫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