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自然是看见了的,只不过,他选择了不见。
他重新恢复了那老头子的模样,静静地站在归巢关前,瑟瑟凉风不是吹起他花白的鬓角,那一双浑浊的眸子木然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前方的那土坑还是在看那摇曳的林荫下隐藏着的仙盟兵士。
总之就是没有抬头看那虚像中的张安泰一眼,即便是他那痛呼声不停地随着徐风在燕巢关回荡。
他这模样看起来跟那在田间发呆的老农,任凭田间地头的“顽童”在嘻闹,他所关心的依旧不过是田里的收成。
李阑与杨万里正好相反。
他身子笔直地伫立在城墙之上,仰头望着那道有大师兄张安泰身影的蜃楼虚像,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是要把眼眶撕裂一般,并且自始至终未曾眨一下眼睛,以至于双目血红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眨一下眼睛,他要记住眼前这一幕,哪怕一刹那都不要错过,这样他才可能将这份恨意牢牢地刻在心头。
这张安泰为救师弟而自残的场景,白云观师徒二人静默不语的场景,让十州民众都沉默了。
此刻无关善恶,无关对错,他们被白云观师徒三人深深地震慑住了,这份坚韧与隐忍让许多人都低下了头。
……
“爷爷,这秋水的人,一个个都跟我以前看到的修士们不一样。”
长州鹿柴书院,原本在院落中坐着的许悠悠站起了,原本极其害怕血腥的她,此刻居然能够静静地看着张安泰那鲜血淋漓的一幕。
说这话时,她那通透乌黑的眼瞳之中,充满了敬畏。
“秋水,十州唯一没有沾染上浊气的无垢之地。”
剑佛许慎拍了拍许悠悠的脑袋,眼神有些许凄凉地叹息道。
“我觉得这些人都是不该死的,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晓师徒之情、守宗门之义,他们活得我见过的任何修者都要活得真切、活得磊落,这仙盟为何容不下他们?”
许悠悠转头眼眶中泛着泪光地看向许慎道。
“悠悠你说得没错,这些人跟我们都不一样,你放心他们不该死,也不会死,仙盟杀不了他们,只不过是他们厌倦了这十州。”
剑佛摇了摇头。
“没有秋水的十州,如何渡过接下来的长夜。”
他嘴角掠过一抹凛意。
……
那同样在守着天井关的大先生,看到这一幕瞬间心神一荡,险些中了一发风雷炮。
“汝等贼子,竟恶毒至斯!”
只见他引剑长啸。
紧接着只见他狠狠地一剑斩飞一队狮鹫天骑的攻击,然后面容满是悲怆地怒吼道:
“我便是舍去这天井关,也要斩了你阎狱二使!”
说完就见他就要解除与他相连的捆仙索。
“大先生的这份心意,我杨某人领了。”
杨万里的声音突然叫住了大先生。
“你若就此离去,我那两个徒弟的血也就白流了,生死有命,你我的命就是守着这两道关口,这仇自有人来报。”
他接着道。
杨万里的话让大先生冷静了下来。
只见他仰头一声鲸吟,将一口磅礴的天地灵气吸入体内,然后一步踏出好似发狂地冲向那轮番围剿他的狮鹫天骑跟那几个魔将。
一直在外围静观其变,找准大先生空隙偷袭的齐蛖看了一眼身旁的杨志诚冷笑道:
“你们修者残忍起来我魔族看起来都要逊色三分。”
杨志诚白了他一眼,然后像是不愿跟他呆在一起一样纵身朝着大先生奔袭而去。
“齐公,我们接下来怎么行动?”
说话的是玷苍宫宫主孔禹,而渊玄宫的皎訷也跟着孔禹来到了齐蛖的跟前。
“喂喂喂,这样明目张胆的怠工可不好吧,曹铿那老贼可都看着呢。”
齐蛖苦笑道。
这两人原本是协助仙盟攻打百牢关跟春雨关的,此刻百牢关跟春雨关告破,两人也就空了下来,而且很显然他们并不想替仙盟尽全力,毕竟攻打下秋水开始分赃的时候才是他们发力之时。
“怕什么?”
渊玄宫的皎訷一脸不屑地看了眼曹铿云船的方向。
“区区一个大先生,一个天井关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来,这帮人都是一帮废物,如果没有我们只怕百牢关跟春雨关到现在也没攻破吧。”
他冷冷地说道。
“皎公可莫要小觑了这仙盟,此刻这曹铿也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
齐蛖摇了摇头道:
“据我所知,他手下的云船的数量可不止这么点,不说这云船,他那一队黑船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他们这是放着我们呢。”
“刚刚那曹铿让我去协助燕巢关被我拒绝了。”
皎訷还要反驳却被玷苍宫孔禹抢了话。
“刚刚燕巢关的动静我也看到了,我觉得这杨万里即便是你我联手恐怕也很难应付。”
他皱眉道。
“皎宫主的意思我明白,燕巢关我们魔族谁都不要去砰,让阎狱跟仙盟的人去扛吧,不过为了不让仙盟跟阎狱的人起疑心,这天井关我们几个还是出几分力吧,等一下若是那燕巢关有了突破,我们便立刻攻破这天井关,由这天井关第一个攻入秋水。”
齐蛖道。
闻言皎訷跟孔禹都没有反对。
“走吧,我们三个去配大先生玩玩。”
见他们没有反对,齐蛖笑着挥了挥手。
“记得一定要留他一口气。”
齐蛖阴冷地看着两人笑道。
……
白石山。
浑身被血污沾染,一只脚拖着粘连碎肉的张安泰单脚站立了起来,浑身颤抖地向那白使伸出一只手,那只满是血污的手上正是他那一只脚上的所有骨头。
“三……三!”
尽管他此时虚弱狼狈的犹如一个大病初愈的乞丐,但目光却无比的坚毅。
“你确定?”
这份坚毅让白使有了一丝压迫感,白使很清楚这份压迫感与修为无关,他来自这人的神魂,只有那坚毅如镔铁的神魂才会流露出这种压迫感。
“嗯……”
不能说话嘴里呜咽着的张安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闻言白使淡淡地回了一句。
“第三个请求,我要……”
“等等!”
而就在他刚开口要说出第三个请求的时候,一旁的秦柯打断了他。
“白叔,这第三个请求让给我如何?”
他向那白使问道。
“好。”
那白使深深地看了秦柯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唉……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第三个请求若是我白叔来提恐怕你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秦柯一脸不忍心地说道:
“不如这样,这第三个请求就不要你身上的东西了,你帮我把场上的这些东西都吃了,我就放了你师弟……”
只见秦柯指着地上一泡粪便道。
这些粪便都是那些被张安泰杀死的鬼差因为死时失禁留下的。
听到这个请求,不光是张安泰,就连那黑白二使都皱起了眉头。
不过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羞辱张安泰的最好方式,较之骨肉的疼痛,这种精神上的羞辱才是最痛苦的。
闻言张安泰沉默了许久,他那看不起表情的脸上一片漠然。
“好……”
终于,看了眼崖壁上吊着的李长庚,张安泰还是点了点头。
“佩服,佩服!”
闻言秦柯鼓掌哈哈大笑。
“下命令吧白叔。”
他转头冲白使道。
闻言白使点了点头,他冷冷地看向张安泰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第三个请求,吃掉场内所有死人的粪便,你可愿意?”
目光空洞的张安泰抬头看了一眼白使,然后点了点头道:
“愿……”
说完,他那只剩下一条腿的身体颤颤巍巍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
……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
“啊!……”
燕巢关的城墙之上,一直默然不语地看着头顶虚像的李阑,突然仰起头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痛苦不甘地长啸声。
这一声痛苦、不甘、愤怒的长啸船头层层山峦来到双水涧的湖底。
那在湖底沉睡着的一个人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师兄……”
蓦然睁开眼睛,从湖底向上望去李云生不自觉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