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异火突起（上）

霖铃虽然不喜欢雨天那种湿哒哒的日子，但是也不喜欢这炎热得如烹油锅的天气。

她是鬼魂，感觉不到热气，但是天热起来之后，原本经常会陪她出去玩的大家就都不想出门了，他们根本不想踏出空调房一步，都懒懒的喝着甜汤，或是舔着雪糕。

她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在珲春堂的大大小小的角落听客人聊天。

原本听到的都是些俗凡之事，但她今天倒收到了一个还挺有意思的消息。

原来这里已经五十七天没有下雨了，对于罗安市居民来说，这是很异常的一个情况。上一次这样连续的晴天无雨这样还是五十多年以前，那个时候干得大家只能去本市最大的一条河挑水浇灌农作物。所以这连续的高温令当地的人都有些慌了，听说离靖光庙街最近的一个村子筹备了浩大的求雨送火神的仪式，村长请了神秘的古老神侍来祭天，而且正巧今天晚上就要开始了。

霖铃十分感兴趣，她记得五十多年前她看过送火神仪式，届时会有跳怪舞的人，还有大大的篝火堆，仪式快结束的时候还会给大家分发炒米，挺有意思的。于是她兴冲冲地上了阁楼，让正好放了暑假，在珲春堂混吃混喝的林家两兄妹带她一起去，这两个人也没有见过送火神仪式，也挺感兴趣的，就答应了，不过寒光和任瀛因为店里还挺忙的就没去，不过他们都约好了，晚上任瀛开李叔的车送他们回去。

听说仪式是晚上八点半开始的，他们吃过晚饭到祠堂的时候已经只剩几分钟了。

一般来说这种村子里的祠堂中的仪式是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的，但因为靖光庙街的员工宿舍楼就在这个村子里，林家两兄妹谎称是珲春堂的员工，守着祠堂门的那个人也就让他们进来了。霖铃有些感叹，她记得以前的那场只能是村里的长老和仪式相关的人才能进去的呢……

他们进去的时候仪式正要开始，围观的人很少，大概也就二三十个，里面的长者居多，应该都是村里的老干部和那些还保持着农耕的农民。

随着一声不知道哪儿来的巨响，众人围着的那个用青砖堆砌的巨大篝火堆就点着了，里面的树枝还没有燃得很旺，偶尔有些青烟从里面升起来。这些应该是特殊的木头，林萱闻着味道，感觉与普通的柴火很不一样。

紧接着十七个戴着秸秆和麻布编制成的大帽子和斗笠的壮汉一边跳着奇怪的舞步，一边围着篝火堆发出“吼——吼——”的声音。他们一个一个地凑近已经烧起来的火堆中，将火把放进去点燃。那些壮汉跳的很生疏，只能算是勉强没有落下节奏，看得出来是临时拉来充数的，不过他们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看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个穿着红色宽大的纱衣、用红纱罩着头和脸的人就出现在了篝火堆的烟尘之中。他仿佛不是现代文明的产物，步履轻渺，手中还虔诚地托着一个不大的圆坛，慢慢地靠近篝火堆。林景长得高，他好奇地往里面瞅瞅，却发现坛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坛子。

村长就站在林萱他们旁边，他有些激动地喊了句：神侍出来了，众人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身影。

那个“神侍”在林萱看来很是奇怪，身高不高，体型中等，所以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是年轻人还是老人。

神侍站定后，看了看天空便开始跪坐在地上，念着些奇怪的话，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也没人解说，大家看的兴致缺缺，连那些举着火把还在跳舞的人也都不懂。其实他们确实都是村里的老人今天才找来的，说只是助兴的，实际上这个向来独来独往的神侍一直都是一个人举行仪式的。

念了快有二十分钟吧，围观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很多只是来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助兴的那些小伙子们也开始有些跳累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下去休息了。

霖铃知道这个仪式的流程，她记得还有几分钟就要念完了。果然没过多久，那个人就念完了，也放下了举了快半个小时的坛子，人们一看，坛子里仍然空空如也。

可是霖铃和林萱她们都能看见里面有一簇正在慢慢烧起来的黄色的火焰，像是为了应景，后面的那对篝火也突然窜的很高，掉落下来的火星都异常的吓人。

那个人把头上的红纱摘下来，放进坛子里。

那头纱就瞬间被焚烧殆尽，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他们觉得那看起来就像魔术一样——鲜红的头纱一放进坛子里，一点火星都没有却像着了火一样一点点的变黑，生烟，直至变成了飞向空中的灰烬。有几个都想上去看看是怎么弄的。

那个人虽然摘下了头纱，但红色的纱巾里面却还有一张白色的，朦朦胧胧的看起来好像是个中年男人，但仍然是看不清样子。

他站起来又把身上的红纱脱下来，也放进了坛子中，那身衣袍便也突然化作了灰烬，同时后面的篝火烧得更旺了，简直要直冲上天际一般。

那男子将坛子举高，待他的纱衣也渐渐烧得一点都不剩后，众人便发现，天色变了。

乌云突然从远处向这边蔓延滚动，风开始动了，篝火在慢慢地熄灭。

林萱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一滴一滴的东西掉下来，在黑夜中也看不清是什么，但林萱舔了舔，发现这确实是雨水，还带着些烟火的呛味的雨水。

“下雨啦，终于下雨啦……”有些没有走的人也没想到这求雨仪式竟然有如此神效，竟然马上就降下了雨来，看这架势，雨势还不小，他们高兴的在雨中抱作一团，也去尝自己嘴里的雨水。

那男人见仪式奏效了，便放下坛子，摘下白色的面纱，林萱仔细一看——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没有什么特色，混在人堆里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

霖铃见到他却惊讶得双眼圆睁，他！这个人！就是五十年前那场送火神仪式上的神侍！

他的脸从她五十年前见到的最后一刻比起来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也不年轻了，但是好像只是年长了几岁而已，甚至他的衣服也还是原来那套一样的。

而且霖铃十分确定，他就是那个人，而不是弟弟或者旁的。

因为那次求雨仪式之前，霖铃好奇的去见了这个男子还没有带上纱巾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看起来还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举止神态老成，但他的脸和身量确实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样子。她那时看着男孩儿穿上白纱衣，又套上红纱衣，还有些奇怪：这么热的天，他不怕中暑吗？

五十年前的那场仪式比现在还要浩大，来了的人们都跪坐在一旁，崇敬地听他念那些奇怪的文字，但是祈祷完后他的脸虽然仍然普通至极，却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变得和那个村里的队长一般大的年纪的样子了。

就像现在也是这样，那个中年人在白纱后还是一幅有些浮肿、富态的中年人样子，现在摘下面纱却突然就已可见的速度迅速松弛、衰老，眉毛头发都白成了雪一般的样子，并且还在不断地往下掉，他原本正常的瞳孔突然变得灰白，一下子就变得浑浊起来，只是其中那种超然的平淡仍是如常。

在场的其他人虽然没有留意到他脸上的异状，却也发现了那个“老人”突然好像身体不适，踉跄了几步，就倒在了已经湿透了的篝火堆前，艰难的喘着气。

众人忙赶过去，却见他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突然便定了他原本看不见的霖铃身上，好像有些疑惑这个穿着怪异的女孩子怎么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他又看向天空的乌云若有所思。

霖铃见到他突然能看见自己，突然就知道，这位神侍一定是不久就要去世了——只有不久于人世的人才有机会和寒光他们一样看见尘世中的魂魄。

只是这有些令人费解，五十年不衰不老，却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变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这难道就是这些仪式所带来的代价吗？

所以他的求雨才会成功——霖铃记得五十年前也是这样，人们跪着跪着，仪式一结束就听见雨滴打在那些干涸了的稻草上面啪嗒啪嗒的声音，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被围在中间的“老人”向着虚空说了句话，不过所有人连霖铃都没有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们神侍一族，能够以自身的寿命为祭品，平时不老不死，但仪式上却可以吟念出对抗火神的咒文，虽然并不能弑神伤身，但只要念完这个咒，完成了这个仪式，火神遗留在人世的神器都会因为自焚，而不得不逃回到天上去。

只是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真的能把“真的火神”送回去，都不过是赶走了些稍微会点呼风唤雨之术的小仙小妖。五十年以前是一只小火雉，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遣送回天庭了，而这次，他居然真的触动了真火神的神器，他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潜心修炼和背诵也不算是枉费了。

他望着天空不远处说着自己的无憾，直到被抬上救护车，焦急的往医院赶。

霖铃这场热闹看得有些难受，就有些低落地跟在林萱后面慢腾腾地走着。

林萱在一旁逗她乐，林景也附和着，想要这个总是笑眼如月的女孩开心一些。

可是两个人连笑话都还没有讲完，突然就看见几个珲春堂的阿姨向着村口狂奔，问怎么了，一群人好像连理睬他们的时间都没有，往茶馆那边赶去。

林萱感觉有些不好，好不容易拦下最后一个阿姨，那阿姨见是林萱，便慌张的告诉她：茶馆刚刚着火了，火势挺大，不知道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