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啊,那个姓袁的小伙子最近没来啦?”王姨夹了一筷子粉蒸排骨在寒光的碗里,稍微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想看她是不是其实对袁介的突然离开有些想法。
“对,但是没事了。”寒光回答。
没事了?那就是曾经有事吗?王姨揣测她这句话的意思,觉得好像有些不妙。谁知寒光咽下那块排骨,又慢慢道:“我们的戏班子以后可能会固定每天都会有一场演出,演出节目表也准备排好了。他们这几天决定把他们的总址搬得离这里近些,所以他走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客人只多不少。”
对寒光来说,袁介不过是偶尔认识的类似合作伙伴一样的人,她给他提供他其实并不需要的工资,他给她带来客源或者说是珲春堂需要的服务体验。虽然他是骗了她让人感觉不适,但是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她也并不是很在意他们说的那些追求之类的事情。
毕竟很多时候,只有当你给了对方一定的回应,求爱一事才会看起来如此的暧昧不清,而她根本不在意那个人在干什么,回应也就无从谈起了。
“噢,那就好。”王姨不动声色,默默地继续扒饭。
霖铃在旁一直观察任瀛的动静,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眼中的那其实难以掩饰的笑意。
自从戏班子搬到附近后,西苑的客人果然渐渐的更多了,本来客人都在戏台对面的赏戏楼就座,但现在寒光不得不在一楼的戏台下加了几张散桌,才能稍微缓解来看戏的人潮。
生意太好了,李叔他们也有些愁,原本茶馆是推崇服务和人情味至上的,保证服务员一定是有空余的。但现在西苑和正庭的服务都周转不过来,往往上一桌客人刚走,凳子都还没凉呢,这一桌已经赶到跟前了。东苑因为失火现在正在装修,李叔就让原本雇的四个人加上任瀛都被安排去了西苑帮忙,情况算是暂时好了一些。
在西苑工作有一个好处,基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那些戏剧演员的戏文之声,员工们在这里听了不少经典的戏,有的时候连续停下来都能听完一部完整的戏文。
今天是一出极衬这天高云淡的秋天之景的农民收粮的戏,背景的幕布也是一片片的金黄谷穗。
这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女儿爱上自家地里干活的壮汉的故事。霖铃看的津津有味,那个地主父亲不同意这两个人的亲事,派人将那来提亲的痴情郎扔出了府外,两个人就在角落隔着墙诉情,台上就正演绎至此。
寒光对这类有些俗套的戏文没有什么兴趣,她不太懂,那抬起眼睛中的短短一刻钟,怎么就让人倾心相许了?怎么就生死追随永不渝了?也不懂那所谓的爱之深情之切到底是个什么魔物一般的执念。她从来到珲春堂,只知道看书,书中有整个世界所有人的曾经和幻想,她从书中知道了忠于自己,不负他人,但其他的她不太想去考虑。
等她忙完了再回来听这戏文却发现与她想的不同:她本以为那双痴情人一定是要趁着月黑风高私奔的,谁曾想貌美伶俐的小女儿最终还是顺从了家里的安排,嫁给了同样身家不凡的别家少爷,只不过新婚当夜入洞房时她仿佛突然醒悟,誓死不从,一头撞死在婚床的床头上,新娘子的母亲在她的尸体上呼天抢地,而失去了最疼爱的小女儿的父亲也是瘫坐在地一夜白发更是让人唏嘘。
她听着稍微有些一滞,后面的任瀛看她有些奇怪。
任瀛被李叔派来帮帮西苑的经理,于是他基本上最近天天都和寒光待在一起,他余光瞄着这边表情有些凝重的李寒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见过寒光工作的样子——一丝不苟、严苛不怠,但此刻就在她的身后,就越觉得那一身深灰色的总经理制服和一个无线电对讲机在她身上俨然有了千军万马严阵以待的气势。
李寒光听见那痴情郎追随她的情人马上就要闭眼了,转身就走,也不管霖铃一个在戏台下哭戚戚地抹眼泪。
这是霖铃第一次听见结局这样悲伤的戏文,居然连双双化蝶的幻想都没有,最后尸首都没能埋在一起,下面的人都说这也是改编自真实的故事,本来缓了些的霖铃就又是泪眼婆娑。
任瀛望着寒光已经走远了的身影,心中笑道,这不是也入戏了么。
下午六点,这出戏便演完了,不少客人都是红肿着眼睛,翁着鼻子出去的,西苑的客人便一下子少了一半,寒光他们也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休息,任瀛递给她一杯茶,是这里的员工偶尔会泡来喝的合欢花茶,解郁安神之用。
寒光接过那杯茶,是暖的,不烫也不凉——他居然记得她不喜欢烫的东西,哪怕是寒冬腊月,她的那碗汤也要等到凉了一半才肯喝。
她知道这是任瀛亲自泡的,因为现在所有的中班员工都在小餐厅准备吃饭,而晚班的人都已经开始工作了,只有他是闲着的,她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他们坐在西苑最高的楼层俯视下方,这里是很少客人会选择的楼层。这里虽然也能看戏,并且视野也非常好,但是珲春堂没有电梯,若不是没有位置,大部分人是不会愿意爬楼的,所以现在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节目在上演的西苑其实很安静,这个时候来的人多半不是为了看热闹,大都是在享受独处的时光和余晖的静谧。寒光跷着腿半倚在第五层的栏杆上,充斥着远处飘来的烟火气的风吹来,在她的额间飘过,带了些她的味道传到了任瀛的鼻腔中。
是含雪花的味道。
两个人一直坐到霖铃兴冲冲地上来告诉他们今天的菜单里有酥炸小丸子,让他们快点下去吃饭,她刚刚听见王姨和李叔说今天不回去吃饭了,店里的帐还没有算完。
寒光便起身下楼,霖铃凑近她问“寒光姐,你刚刚是不是想要说什么?”
寒光头也不回地回答,“没有。”霖铃有些奇怪,那怎么感觉寒光姐刚刚在上面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奇怪……
两个人走到一楼的时候,寒光的手机响了,是林萱。她说学校放假了已经回来了,林景和他女朋友分手了,问他们要不要明天出去野餐庆祝庆祝。背景音还有林景有些郁郁不乐的骂声。
寒光的这个手机是才买的,她之前一直用着一个只能打电话的破手机,王姨听说寒光居然还在用那种手机,就风风火火地领着她去现买的,还重新办了一张电话卡。
寒光自己的积蓄其实不少,李叔给的工资也不低,她用这个清洁阿姨淘汰的手机只是觉得自己除了上班就是和林萱他们出门,再不然就是在庙街附近逛逛,根本用不着。
但搬家后,王姨坚持给她买一个,她只好和她去了,但最后还是自己坚持付的钱。
新手机很好看,流畅的线条,米白色的外壳,霖铃很喜欢,可惜她的声音、面孔都不能传进手机里,她只能眼巴巴地看寒光和林萱转告她的意思。
吃完晚餐后,王姨和李叔上办公室算账去了——九月份结束了,他们要统筹一下这个季度支出和利润了,他们让寒光和任瀛先等等他们,让他们不要工作了,去靖光庙街上随便逛逛。
霖铃识相的说她累了,躲进了寒光的手链里静静地偷听外面两个人的动静。
天已经快黑了,但在最远的地方还留有最后一点玫瑰色的云层,给街上的每个人蒙上了一层绮丽的光晕。
这是寒光第一次和任瀛在这里散步,现在是秋天了,但是天气一点儿也不冷,拥挤的人群将所有的寒风阻隔在外面,寒光甚至觉得有些热。她后背,脑袋有些嗡嗡地发热,也许是身边的人因为行人靠的太近,也许是她刚刚被走路快的人撞到很多次,他就用右手虚围着自己——这让两人的距离有了些奇怪的气氛。
她待在他的半个怀抱里,突然就沉浸下来了,外界的一切喧闹和灯火突然就化作了朦胧的烟气,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味道和因为挨得近,能听见的那种呼吸的声音。
不远的地方突然有烟火升空,周围拥挤的人潮突然停了下来,一齐看那绚烂的花火之光,街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一脸诧异和喜悦。
寒光盯着那花火,又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孩童,像是在想些什么,眼光之中有些仿佛一触就破的湿意。
“寒光,”任瀛突然在她头上不远的地方出声,“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有可能这里面就有一个人,他与你的曾经有关,知道你为什么叫做寒光,知道你的父母,知道你的童年。”
“也许你不是什么被抛弃的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而已。”
“所以,你也许可以多笑一些,多看看身边的人,就用这种态度等待他们到达你身边的那一天。”
“你看你的周围,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笑着,他们不是今宵就散去的花火,你等待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带着这样的笑出现在你的面前的。”
“就算那一天很久都没有到来,或者那一天很可能不会到来,”他握住寒光的手臂,那些有些炽热的手掌透过袖子,让寒光感觉到了清晰的温度,“我始终在这里,我会记得你叫李寒光。”
寒光一直僵硬着的肩头突然跨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她的心中的十分沉重的东西,有了些许的松动,她抬起头,望着任瀛看着烟火的脸,轻柔地回道:“嗯。”
霖铃听得到外面的爆裂的烟火,她不喜欢烟火,稍纵即逝的东西,再是绚烂也不过最终化成青烟一缕,她不爱这样的热闹与夺目,也不爱看烟火时的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有些感动又十分脆弱的神情,就像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看见烟火时一样。
“你等待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带着这样的笑出现在你的面前的。”
她听见任瀛这样和寒光说,总是止不住的想,那她呢?她找的人是不是也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