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四个小时盘山路,总算是进了榕城。
上周的台风榕城受灾比较严重,现在还能看到街道上被吹折的树枝还有地面黄色的泥水。
不少人正在努力修补着房屋,每年的台风季会从六月持续到十月,如果现在没有修好屋子,很多房子会在下一次台风里彻底垮掉。
李建国一路跟着程爱国聊天抽烟,其实心里就有些打算,所以他直接让程爱国先去那个村子那边,为的就是先把儿子说的大黄鱼找到。
他是从申城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大黄鱼有多么值钱,可以说乱世只要有一根大黄鱼,立刻就可以让生活好起来。
“爱国,一会你开到那里先等我一下,我跟一鸣进村里送个东西就出来。”
李建国在儿子面前不说假话可不代表他不会说,采购员几年当下来,人不成精也难了。
他准备让程爱国等他一下,然后自己带着儿子骑车去找,然后把东西拿回来,希望真有那个东西。
因为那不仅是一种证明,也是未来儿子事业的“第一桶金”。
“亲戚?”
“不是,别人托送个信。”李建国随口回答。
程爱国点点头,这年头这事太正常了,上山下乡知青返城,加上打战,还有现在的交通和通信条件,有时候就是靠着嗓门喊,靠着熟人带。
李建国想着一根大黄鱼好像就是一根手指,那还真不大,用着一鸣的书包也可以装得下。
他那个人造革提包,除了李一鸣要寄的稿子,还装着介绍信户口本工作证,嗯,还有粮票和钱,毛巾和换洗的衣服。
看着差不多到了地方,李建国目光看着外面,注意儿子说的那条河。
庙在河边,庙在河边,是破庙,破就对了,这年头不可能有庙是新的。
他有点担心那个佛像早被人给毁了,但如果是乡下,也可能不会,村民们对于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如果不是政府要求,绝对不会主动去砸的。
儿子说是佛像底部,敲开有洞,里面是用布包着的……
李建国心想,能藏这么些东西,肯定是大地主了,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爸!”李一鸣叫了一声,他看到一个破烂的庙,在两里多外,好像边上有大树,赶紧叫了父亲一声。
李建国也注意到了,不过车还在开着,他也不能让程爱国现在停,那样太怪了。
再开了一阵,李建国看看路已经不行了,就让程爱国把车停下:“爱国,我带着孩子过去找找人,你在这等我。对了,你得小心这车上的东西。”
程爱国点点头,这年头可乱了,车后面放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大钱,但有的人可不管这么多,直接给你弄家里,啥都要的。
车子停下,李建国把自行车拿下来,带着李一鸣往前。
这乡间的土路被这段时间雨水一泡,再太阳一晒,几乎就没法骑,不过李建国身量高大,力气也大,带着儿子生生从泥地里骑出一条路来。
“很像那个庙。”李一鸣坐在后座上说。
“不远。就不知道边上有没有人。”
“先过去!”
“附近没有人,都在晒谷子呢!”李一鸣远远看去,田里泥地里夹杂着一些金色,那是被晒干的稻梗。
阳光下,农民们正在把前段时间抢收的稻子拉到村部的水泥地上铺开来晒,还有人在打谷子。
“唉...”李建国远远看过去,有些感慨,“这米不知道有没有长实啊!”
李一鸣看过人打谷子,也被学校组织过去下田干活,春季插秧,秋季收稻,每到八月就要准备的秋收,实际应该是叫夏收才对。
由于是丘陵地区,也由于是这个年代,种熟的稻子是必须在几天之内靠人收割完。
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天气不理想,很有可能影响稻谷的饱满度,或是引起霉变,一年的收成就会严重打折扣,靠天吃饭就是这个意思。
李一鸣还记得那天,所有人都是戴着草帽穿着长衣长裤,天气炎热,还没等真正开始干活,大家已经全身是汗了。
老师带着整个年级同学来到一片要收割的稻田前。
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了,只留下一片金灿灿长满谷子的稻子立在田间。
在田边,放着打谷子的斗和打谷机,还有装谷子的大竹篓、扁担。
准备下田的工具有割稻子的镰刀,越锋利的越好用,不但割得快,割下的稻子也整齐,打谷子的时候也会加快速度。
大家先是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声朗诵了一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在口号之后,是乡亲们热烈的掌声还有叫好声,李一鸣还依稀记得那些被晒成腊色的皮肤和纯朴笑脸。
几个农民伯伯先做示范,给孩子们上课他们有些紧张,但农活却是做熟了的。
缺少机械的中国,大多数的活都是用人力去堆的。简单的动作,换来的是酸痛的腰背。
割谷子的时候,人必须先要深深地弯下腰,用左手紧握住一大把谷子的最下面的根部以上的位置,右手用镰刀用力的一割,然后有规则地放整齐。
毒辣的阳光直射在人身上,豆大的汗珠从每一处毛孔直往外冒,汗如雨下。
一把又一把,一堆又一堆,反复地向着前不断前进,密实干涸的稻田空出一片。
身边那些被晒得生硬的稻叶在不经意之间挥扬着,它们有着细小的锯齿边,就算再怎么小心,也防不住这数不清的张扬稻叶,长衣长裤也挡不住被割伤的结果。
天气实在太热了,在下田之前衣服就已经全都湿透,汗水好似温泉,带着热气不断地往外涌出,汗水流在被稻叶割伤的伤口上,发出钻心的疼痛,皮肤被晒得通红,身上火热得像是被裹在蒸笼里。
但沉甸甸的稻穗摆在面前,收获的喜悦也就冲淡了这疼痛和难受,偶尔有风吹过,偷偷直起身子,让风把身上的汗吹开,也是别有一番痛快滋味。
时不时同学会惊呼着,发现一只躲在泥里的青蛙,或是一只跳飞的蚱蜢。
欢笑和汗水之后是一片只余下浅浅稻茬的田。
等稻子割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拿着一把把割下来的稻穗往斗里脱粒,一大把一大把的稻穗往打谷机里送,老师们叫着大家手要快,脚要跑得快,……
号子喊着,打谷机轰轰地转动,一把把稻穗上的谷子被打了下来。
此时汗水早已湿透了全身,衣服绝对可以拧出好多的汗水,可望着斗中满满的谷子,似乎汗水流得也很是痛快。
谷子在斗中装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出斗了,就是用大谷箩装得满满的一大挑,挑到晒谷场上晒干。
其实这才是打谷子过程中最重的农活,老农们挑着这么沉重的担子蹒跚地前进,学农的同学就两人挑一个篓,还是压得肩膀生痛。
这个时候就会觉得怎么田头离着晒谷场那么远。
听到他们的抱怨时,老农们会善意地笑着,说因为他们的肩膀太嫩了不顶事。
而听到这话的同学往往会不服气地重新喊起口号,鼓足劲,甚至小跑起来,但往往跑了几米就累得更厉害。
李一鸣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