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苏青葶的母亲赵月娥正值双十年华,她一袭轻罗紫衣,梳着双鬟小髻,清澈的面容巧做兰花妆,手持仙笔“香魂湖颖”,长袖翻飞裙裾飘扬,在香风阵阵的桃李花溪苦练伏妖之术“魂断暗香”。
她飞身而起,引桃花簇簇飞落,墨衫少年仰头望此间花雨,面对此情此景,有感而发,情不自禁地吟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少年手中罗盘上的指针轻轻地晃动,引着他步入桃花林。
只见一少女手持仙笔飞舞于桃花林间,她手腕流转,笔尖划出一方墨色法阵,和着粉嫩的花瓣,别有一番景致。
少年望着望着,一颗心也随风飘到了她的身边。
少女发现了他的存在,飞降于地面,收起香魂湖颖,瞥了一眼少年后转身离去。
此后,少年每天都会来此处欣赏少女修法,少女起初醉心修法,视他如无物,心无旁骛地修炼,渐渐地那个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再不能无视他的存在,两人常坐在林间促膝谈心,一谈就是大半天,少年告诉她,他的名字叫苏珩。
少女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颔首娇羞道:“我叫月娥。”
苏珩微笑着吟哦道:“浅晕修娥,脆痕红粉。今识月娥,三生有幸。”
赵月娥莞尔一笑,两颊飞度红霞,她起身向苏珩告辞,捂着微红的脸一路小跑出了桃花林。
赵月娥没有想到,那是她和苏珩在桃花林的最后一次相遇。
她刚迈进赵家大门,她的孪生妹妹赵幽兰突然从门后窜出,一拍她的肩膀,赵月娥被她吓了一跳,正要嗔怪,只见赵幽兰作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她指了指正厅,告诉赵月娥,父亲今天很早就回家了,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佳,提醒赵月娥,不要招惹他为妙。
赵月娥和赵幽兰虽然是一对儿孪生姐妹,但她们的性格截然相反。姐姐赵月娥随父亲赵厉,杀伐决断,性情冷淡。妹妹赵幽兰随母亲东方若梅,心慈手软,生性活泼。
姐妹俩虽然性格迥异,感情却一直非常好,赵月娥对其他人都是冷冷的,唯独对自己的妹妹,温柔耐心,有求必应。
赵月娥无所谓地一摆手,她对父亲的冷脸已经司空见惯,在实战时,她学艺不精没能捉住妖怪,父亲冷脸训斥,妹妹怜悯妖怪,悄悄地把捉住的妖怪放走时,父亲冷脸叹息。
她若无其事的经过正厅,准备回房,父亲叫住了她。她走进正厅,父亲坐在当家人的位置上,脸上乌云密布。
赵幽兰有些担心姐姐,她躲在门后,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厉直入主题,责问女儿近日是否新谈情说爱而耽误修法。赵月娥心里明白,父亲之所以会这么问,显然已经是知道了什么,她没有犹豫,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赵厉一拍楠木桌子,大声斥责道:“混账!你忘了你是赵家长女,你忘了你说过的,要承担起我们赵家的捉妖大业了吗!”
赵月娥反驳道:“我没有忘,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我只是遇到了心爱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不会耽误修法的。”
赵厉看了看油盐不进的长女,气不打一处来,他顺手抄起搁置于香案上的宝剑,长剑出鞘,直指向赵月娥的眉心。
赵幽兰一惊,从门后跑进正厅,阻止盛怒的父亲伤害姐姐。她张开双臂挡在赵月娥身前,不停地为她求情。
赵月娥并不领情,依然固执己见,她拨开赵幽兰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剑锋,鲜血从她的指间流淌,滴落在地上。
赵幽兰大吃一惊,哭喊着求她放手,赵月娥丝毫不听她的话,干脆握住剑锋抵在了自己额前。
赵幽兰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跪在地上,哀求父亲饶恕姐姐,她的哭喊声惊动了母亲,东方若梅从偏厅赶来,她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惊得犯了心悸,晕倒当场。
赵幽兰把母亲扶到椅子上,赵厉放下剑,将夫人搀扶回房,吩咐管家阿发将赵月娥禁足,不许她踏出闺房半步。
赵月娥整日闷在闺房里,别提修法,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其间赵幽兰天天到窗口探望,给姐姐捎带一些街上售卖的点心,后来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赵月娥向送饭的小丫鬟一打听,才知道父亲改立赵幽兰为捉妖大业的继承人。
赵月娥在心底为父亲的顽固不化感到悲哀,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妹妹是个连吃荤都会为那些家禽悲悯半天的人,试问一个如此善良心软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成为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呢?
尽管要屠杀的对象是妖怪,赵幽兰也是下不去手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幽兰得知这个消息后,坚决不从,她与父亲据理力争,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被逼上前线,可是她因不忍心伤害那些无辜的妖怪而屡次放水,每次回到家都被父亲一顿胖揍。
赵幽兰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无法左右自己人生的生活,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她轻轻地叩了叩赵月娥的窗棂。
当赵月娥走到床边,赵幽兰鼓足勇气向她辞行。
“姐姐,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在父亲的掌控下没有自由地活着,所以我选择离开。”赵幽兰说着流下了眼泪。
赵月娥心下一惊,她无法想象自己即将要失去最亲的妹妹,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推窗,窗户却是纹丝不动。
赵月娥急了:“兰儿,你别走,听姐说,我们赵家是捉妖世家,当然以诛妖为己任。你要是不愿意,我来,我去和父亲说。”
赵幽兰摇了摇头,戚戚然道:“姐姐,我们姐妹自小要好,可是在诛妖一事上总是不能达成共识,既然你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认同你,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等哪天你真心接受与妖怪共存,我就会回来。”
赵幽兰说着,一滴泪落在窗棂上,她悲伤地转身,赵月娥隔着窗户纸,隐隐约约瞧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赵月娥的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她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那一晚,她想了很多,她终于下定决心,给母亲留下一封辞别信后,运气周身真气,使出一招“换位移行”,她化作无形的烟雾,逃离了那个人人都向往的牢笼。
这一招极其耗费真气,她拼着仅存的一丝气力来到了桃花林,苏珩背靠一棵桃花树,看到她来,温柔地向她伸出手。
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正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苏珩背着她,穿过了桃花林,她只觉得他的背是那么的温暖,令她心安。
等她的气力完全恢复,苏珩找来一匹快马,与她一同策马奔腾,向天鸾星谷奔去。
两人日夜兼程,不知骑行了多久,只听在她的耳边苏珩轻声唤道:“月娥,我们到了。”
赵月娥垂了一下脑袋,从朦胧睡意中清醒过来,她抬眼望向前方,却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天鸾星谷绝世而独立,谷中景致宛若仙境一般。
千年古树林立,远处有一大片紫竹林隐于山间薄雾之中,慢慢升起的烟雾,凝成了晶莹的露珠,落在远处近处的花木上。大山深处有峡谷,峡谷下有一方深潭,深潭中央建起一座高台,名唤“瞻星台”,高台中央伫立着一座星神像,栩栩如生。
苏珩扶着赵月娥下马,一名守卫衣着的男子上前牵过缰绳,苏珩牵起赵月娥的手,步入谷中。
赵月娥侧头望了一眼谷口的巨石碑,石碑上印刻着四个飘逸俊秀的大字:天鸾星谷。
苏珩牵着赵月娥走过瞻星台,沿途不时有谷民颔首向他打招呼,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谷主。
他又领着她去了紫竹林,林风阵阵,惬意舒爽,抬眼望不到边的紫竹高耸入云,紫竹叶随风摇曳,唯美如画。
他又带她参观了谷内的好多地方,最后带她去了他的住所“星潭居”。
星潭居位于谷顶,是天鸾星谷最高的居所,依山而建,其形宛若游龙,气势磅礴。
赵月娥和苏珩在星潭居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又温馨的日子,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全谷的人们都登上谷顶道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苏珩将象征着谷主地位的戒指戴在了赵月娥的手上。
那一刻,赵月娥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苏珩俯下身去,亲吻了她的唇,阳光从他们的唇间透过,世间万物仿佛都静止了,只剩她和他。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不到一年,苏珩就提出要出谷深研占星之术,赵月娥陪他离开了天鸾星谷,星潭居人去楼空。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苏珩始终无法领悟占星术的真谛。
就在他决心去天鸾星谷的前一天,他和赵月娥在一处山脚下的雪地里捡到了一个包裹在青色襁褓里的女婴,他们决定收养她。
在捡到女婴的地方,有一株葶草冲破了尘土的禁锢,破土新生。苏珩看了一眼葶草,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婴,沉思片刻后,他给女婴取名为苏青葶。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苏珩暂时搁置了远行的计划,他与赵月娥返回天鸾星谷。
回到谷中后,苏珩整日醉心于研究占星之术,对她们母女的关心日益减少,赵月娥一个人当爹又当娘,给女婴熬制羊奶,给她做新衣裳,给她买各种好玩的小玩具……
等小青葶长到五六岁的年纪,赵月娥又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习武修法,还教她占星。
赵月娥看着小青葶一天天长大,她的心里也有了安慰,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小青葶从小就非常懂事,自力更生,有时还会帮助赵月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日子在平淡的温馨中一天天过去,赵月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在相夫教子中度过,直到苏青葶七岁生日前夕,天鸾星谷的上空出现了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星月同辉天象,一轮弯弯的弦月边数颗耀眼的的星辰围绕,赵月娥认得,其中有一颗就是主宰着众生姻缘的红鸾星。
红鸾星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夜空了,此番出现难道是有什么预兆?
苏珩抬头仰望星空,这样的异象,他占星数十年都不曾见过。他取来“观星录”,奋笔疾书,将所见星象记录在册。
他取出罗盘,想引星辰之力,测算星象,可是他不会引星术,尝试多次无果,他懊恼地收起罗盘,坐在石凳上苦读他的父亲所著的“观星志”。
观星志是苏珩的父亲苏游倾尽毕生所学,所著写的一部记录着他所知的所有星象及其解读方法的心得记录。
苏珩将观星志的书角都快翻烂了都没有悟出引星术的学成之道,他将观星志曝晒在月光之下,阴冷的星月之光洒在扉页上,纸面上赫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引星秘术,只现观星。”苏珩将小字内容读了出来,他垂首思俘,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他沉思良久,猛然抬起头,恍然大悟地一拍石凳:“观星崖!对,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去观星崖。”
苏珩欣喜之余,转念一想此去观星崖,旅途遥远,自己已经成家,有妻子有女儿,难道真的要为了圆自己的鸿鹄之志,抛下妻女背井离乡吗?
苏珩摩挲着观星志,俯首沉思。
赵月娥正哄着女儿睡觉,小青葶缠着母亲要听龙吉公主的故事,赵月娥不厌其烦地每晚都说给她听。那一晚,赵月娥照旧讲着故事,小青葶渐渐睡去。
星月的光辉洒落在小青葶的身上,她小小的身躯开始颤抖,不断地挥舞着小手,小脸儿也涨得通红,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娘。
赵月娥以为小青葶是在做噩梦,她轻柔地拍着她的小肩膀,口中还温柔地说着“睡吧睡吧,娘在这。”
星月之光穿透窗棂直射在小青葶的身上,她的身躯颤动地更剧烈,周身也泛起隐隐白光。
赵月娥发现女儿不是因为做噩梦而颤抖不止,而是因为这月光,她疑惑地推开窗,不可思议得一幕发生了。
只见小青葶周身泛起白色的玄光,光芒之中延伸出几条狐尾,狐尾越来越多,似孔雀开屏一般。
赵月娥震惊了!
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养了七年的女儿,竟然是一只狐妖!
她向小青葶走去,她颤抖着伸出双手,继而成爪,掐在了小青葶的脖子上,她双眼血丝遍布,额头青筋暴起,眉心紧蹙,手指一用力,企图结束这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