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上旬,大周北方天气已经额外寒冷,空中已经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子,打在人脸上额外难受。刘策站在城墙上看着新招的士兵在杨帆、陈庆等人指挥下生硬的变动阵形、步伐,不由陷入沉思。
陈庆、韩锋已经两天前回到湄河镇内,正如吴立文所说一般,高阳的流贼大部已经开赴五梁镇,现在高阳城内外虽然仍有十几万流贼把守,可并没有多少锐兵,不少甚至是刚被拉入流贼阵营的当地百姓以及无处可去的流民。如今镇守高阳的张恢为人十分谨慎,即使知道湄河镇陷落的消息恐怕也不会轻易发兵前来攻打,由此看来湄河镇现在安全无虞,这几个月总算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但刘策深知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就算这几个月能熬过去,那么几个月后如何应对?无论五梁镇战役结果如何,介时几十万流贼必定会向湄河镇扑来,将整个城镇变成人间地狱,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将精卫营的战力提升一个台阶,他有信心做的到这些……
湄河镇外,在杨又怀带领下从万家庄迁徙过来的流民正逐步抵近,刘策算算时间,提早了整整一天。
“这小子……”刘策望着镇外骑在马上的杨又怀正在指挥流民向镇内转移,不由笑了笑将积在身上的雪子拍落,走下城墙对着杨又怀迎了上去。
杨又怀见刘策向自己走来,立刻翻身下马,大步向前抱拳道:“将军,末将不负厚望,庄内流民共计五千三百二十四人全部抵达,骡马三十四头,粮食二千二百二十石,途中消耗三十石,余二千一百九十石,精铁……”
刘策制止住了杨又怀说话,一拳打在他左肩,引得肩上甲叶一阵晃动,笑道:“人来了就好,路上没什么事吧?”
杨又怀道:“末将一路行来,倒是有两小股不开眼的土匪欲来骚扰,被我精卫营一击击溃……”
“好样的!”刘策大笑:“赶紧进镇里歇歇,吴立文已经安排好了住所,暖炉也已经备好了,看你冻的,快进去,这里交给我。”
“不用了,将军!我能行……”杨又怀连忙推辞。
刘策脸色故意一拉:“这是命令!赶紧去休息!中午吃罢饭,我要开犒赏大会,顺道祭奠战死的将士!”
“是!”杨又怀无奈的应声离去,但心头却暖暖的。
见杨又怀几个随百姓进入城镇,刘策回过身望向缓缓移动的人群,心里百感交集。他十分害怕将精卫营士兵战死的消息告诉那些家属,他害怕看到那些妇孺老小悲痛欲绝的场面,真的十分害怕。可刘策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紧张害怕也不能逃避,必须要面对他们,这就是做为一个军营主帅的必经之路……
……
吃罢午饭,所有精卫营将士都被集中到空旷的场地上,包括那些新招募的两千新兵,都笔挺的站立在寒风中。前方临时搭建的高台前,象征精卫营图腾的大旗正迎风招展,发出呼呼的布帛声响。湄河镇百姓和万家庄流民或围在周围,或站在二楼窗口俯视观望,密密麻麻全是人。
刘策穿着一身铁甲,外套一件素白披风,头绑一圈白布,深吸一口气和周围同挂白袍的秦墨叶斌以及各旗将领一道缓缓走上高台。
“将军万胜!将军万胜!”见刘策几个上台,下面精卫营一些老兵都齐声疯狂的呐喊,眼里流露出的满是敬畏之情,让那些新进精卫营的士卒很是不解,却也随声附和,但气势和老兵没法比较。
刘策举起双手按了下来,示意大家安静,广场上声音才逐渐低了下去。
“将士们!”刘策拿着手中铁皮扩声器大声说道:“我刘策何德何能让你们舍身忘死跟着我上刀山下火海!如今更是攻下了上万流贼把守的湄河镇,消灭了流贼军中最为精锐的金衡部!我刘策不敢居功!这一切都是用你们的血勇换来的!我刘策在此谢谢大家!”
刘策说完深深的一个鞠躬,不单眼前精卫营士兵,即使身后的秦墨叶斌也同样震惊不已,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刘策满眼通红的起身,颤声道:“我刘策无能,我无能啊!害得上百将士在这场战斗中伤亡,他们都很年轻,有的断了手脚,有的却失去了性命!让我有何脸面去见这些将士家属!”
“将军!这不是你的错!”台下最前排几个士兵哽咽着呼喊,其中一名士兵红着道:“俺张二牛认识将军前,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莽汉,随流民在庄园里看着自家婆娘儿子挨饿却无能为力,可自从跟着将军后,学了一身杀敌本领,字也识了一筐,每天都能吃饱饭,将军恩德俺张二牛没齿难忘!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将军不要自责了!”
“将军莫要自责!”张二牛说完后,精卫营老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刘策再次罢罢手,双眼热泪盈眶,说道:“感谢诸位!真感谢诸位将士对我刘策信任!也谢过诸位将士的妻儿老小,把你们的男人孩子交给我,但我刘策有罪!害得你们失去了亲人!我刘策在此向你们请罪!”
说完,刘策扔掉扩声器,重重的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只闻“胳啦”一声清脆的响声,刘策再抬头时,头上已经有了一道血印,不等众人反应,又是一头磕下……
“将军啊!”眼见刘策连磕六七个头,杨开山实在看不下去,红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同样磕起头来,孙承、杨帆、杨又怀、封愁年、陈庆、徐辉、韩锋,包括秦墨叶斌等人也一并跪下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场上所有士兵也是齐刷刷的单膝跪地……
“叶先生,报阵亡将士名单,我要让大家知道,我精卫营将士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兵,就算死,也要死的有尊严!”刘策在秦墨搀扶下起身,满眼是泪。
叶斌答应了一声,缓缓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册子,抹了下眼角泪滴,缓缓道来:“阵亡将士名单,吴建,徐旗麾下,与十月三十一晚战死采石场;李顺,杨旗麾下,与十一月初一攻城时战死……”
随着叶斌将阵亡名单一个个报下去,场中士兵肃穆无声,任凭雪子在寒风呼啸下吹打着自己的脸庞。场外听闻自己丈夫儿子战死的家属,顿时嚎啕大哭,不断刺激着刘策神经……
“阵亡总计四十八人,另有十二人终身残疾。”叶斌报完这些,叹了口气缓缓合上册子,以前他和秦墨也见惯了生死离别,认为自己早已经对这一切看淡了,可当这些有名有姓的牺牲将士由自己报出时,才发现自己心情是多么沉重,他深切体会到了此刻刘策的心情,并不是为了作秀而为之。
“上香!”刘策大喝一声,顿时三株高达一米,直径两公分的巨香被递到刘策手中,刘策将他们缓缓插入身后案台上的香炉,“众位精卫营的将士!我刘策感谢你们不顾生死追随与我!目前条件简陋,无法给你们一个像样的祭祀!但我刘策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会为你们修建祠堂,永受香火!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会替你们照料!绝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精卫营!刘策和众精卫营将士,在此!拜谢!”
“轰!”一声巨响,场上所有将士整齐的再次单膝跪地,每个人脸上充满了悲壮神态,值了!乱世人命如草芥,更何况自己都是底层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子,死了也就死了,可不曾想将军如此看重我们,即使死也是死的如此风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加入精卫营,真是一点都不后悔!
……
悲壮而又简洁的祭魂仪式在众人注目下落下帷幕,接下来到了犒赏仪式环节。
秦墨同刘策对视一眼,来到高台中间,望着台下一脸悲壮的士兵和周围神态各异的围观百姓,清了清嗓子,翻开一本册子随手看了眼合上道:
“精卫营自成军以来,军纪严明,条律严苛!或有不足之处,待来日再行修改!但有过需罚,有功必赏,是精卫营立军之根本!此条例永不更改!诸将士此次出征表现良好,虽有不足也无甚大过!现在按军中规定,我精卫营出战所获物资按三成比例分配将士!由于各物资折算粮米为四十万石,因此将分出十二万石粮米与众出征将士,另有突出表现的给予额外嘉奖,由于此次粮米过多,不便抬与场前堆放,先每位将士分发五斤食盐和竹排一枚,在下午操练结束后凭借竹排去仓库领取粮米!至于银两问题,且先记下也发一块竹排给你们,随时可以领取!”
此话刚落,底下瞬间骚动起来,众人满脸不敢相信,将军真的拿出三成米粮来犒赏大家。
“呦!我还以为将军只是随口说说,不想真的啊!不为别的,这五斤盐可是宝贝……”
“谁给我算算,十二万石米分到我手里有多少!哎呦怕有十石吧?”
“妈呀,这也太多了,这么多米怎么吃的完?狗子,你是种地的吧?你见过这么多米么?”
“管他多少,我就说了,跟着将军加入精卫营,保证不会亏待我们。”
这边精卫营老兵已经窃窃私语计算着这次到手有多少米粮,那边新进的士兵则是目瞪口呆!有些算术较好的士兵用手一合计,惊讶的合不拢嘴。
“真的假的?真的给那么多?”
“天哪!八九十石米粮啊,多久才吃的完?”
“难怪人家精卫营能把流贼打趴下,那待遇比那些官军都要好的多……”
“我们也加入精卫营了,下次一定也要随军出征,争取拿到赏赐!”
“对对对!我们好好操练,下次把那些老兵比下去,看他们一个个得意的……”
一下子,场中无论是精卫营老兵还是新兵都开始两眼发光,各自发誓要好好(更好)的操练,早日上(再上)战场立功。
秦墨见台下各人交头接耳,狠狠地咳嗽三声:“肃静!”但似乎没什么效果,于是回头对封愁年使了个眼色,封愁年点点头,大喝一声:“安!静!”
狮吼般的巨响在广场上响起,场内士兵被震的耳膜发疼,立刻安静了下来。
秦墨继续道:“方竞,初入精卫营表现优异,石场内斩杀流贼贼首一名,攻城战中斩杀流贼九人,特此额外奖赏食盐二十斤,粮米一百石!经旗总杨又怀推荐,特此封为什长!现在方竞上台受勋!”
台下方竞一听,浑身打了个哆嗦,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获得如此重赏赐,还成为了精卫营一名低级军官。想到这儿,不由两眼泪水直流,在身后士兵推搡下,缓缓出列向台上走去,台下一片满是羡慕的眼神。
当方竞单膝跪地接过刘策手中的赏赐竹牌和象征自己身份的木制腰牌时,全身激动的不住颤抖!
“我再也不是孬种了!我终于凭本事得到将军认可!可以养活自己妻儿了!”方竞心里不住呐喊,非常想找个地方发泄下胸中的痛快!
在方竞接受伍长腰牌时,底下的孙彪满脸羡慕嫉妒:“妈的,总有一天老子也要爬上去,爬的比他要高,把封愁年、孙承几个全踩在脚底,让他们知道我孙彪的能耐,现在就算雷霆军卫怏的直属军找我,这精卫营老子也要呆下去!”
在报完一连串立功将士名单,刘策亲自一个个给他们受封结束后,秦墨又道:“由于时日太久,怕精卫营阵亡兄弟的尸身有恙,四十八位将士遗体已经火化,请各家属节哀,晚点必派人将将士骨灰送至各位手中。另外,除开四十八位将士此战应得的犒赏外,请诸位家眷来领取米面三百石,白银一千两,家中有老人我精卫营赡养,有幼儿则抚养成人,每户每口每月可领米粮三斗盐二两,直至终老,伤残家眷额外领取一百石米粮,家中老小待遇等同阵亡将士……”
“将军啊!”之前那些哭泣的家属纷纷跪地,在这战乱遍地的时代,人命如同草芥一般,活着不如大户家一条狗,死了也没人掩埋,却不想能获得如此重的抚恤,自己家的男人跟着刘策战死,当真是值了!
……
在肃穆的祭奠仪式和犒赏大典结束后,精卫营士兵纷纷开始更为激情的训练,尤其那些领到盐和竹派的将士,玩了命的挥舞手中长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