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把我安置在客栈中,替我熬了姜汤。
宁家村被屠村一事,临近傍晚的时候,去查探虚实的衙役苍白着脸回来。半炷香后,县府衙出动了所有兵马,赶往宁家村。
村长见这阵势,直接昏了过去。
苍生脸色黑沉,尽管他表现的很正常,但颤抖的手,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阿宁,你昨夜目睹了?”
苍生的声音有颤音,我知道他的后怕。
我颔首。
“我赶到的时候,所有人已经遇害了。”
想起昨夜黑衣人的话,我忍不住问道。
“哥,你知道大周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苍生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我。
“据传,太子文韬武略,是不二的储君,其余不甚清楚。怎么问起太子了?”
我勉强扯着笑。
“没事,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配接管皇权。宁家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说帝都会有人知道吗?”
有些事,我不打算将苍生拉扯进其中。
他是合格的哥哥,但他也只是肉体凡胎。
如果知道,我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他从小熟悉的妹妹。我不敢保证,他是否会将我当成妖魔鬼怪。
当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大周国土繁荣,宁家村在大周的边角一隅,就像是罗盘上一处不起眼的边角,小到入不了眼中。”
苍生恰如其分的分析,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道。
“阿宁,我今日听村长提起,村长要送他去临安,正在寻找陪同前去临安的丫鬟。据说是,村长家有亲戚在临安走了运,走上了官道。想将他接去临安医治。”
苍生心性淳厚,一直以“他”称呼村长家的傻儿子。如果不是出身在宁家村这种地方,苍生会是一位礼教森严的少年。
“傻子在临安有亲戚?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亲戚吗?”
什么样的亲戚,才会惦念着一个傻子,要把他接去身边医治?
旁人对傻子,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而且傻子的病情,时日已久,只怕是徒劳。
“好像是他舅舅,我记得听大壮提过,他舅舅来过宁家村,看望过他。”
一个傻子,他舅舅能惦念着他,也是令人动容。
“哥,你是想让我陪同傻子去临安?”
我点破苍生的用意,他不是无缘无故说他人闲话的人。
苍生别过头,声音中不难听出他的不安。
“阿宁,再有几日,我就去军营之中了,没有办法再护你周全。宁家村被屠,我怕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我明白苍生的担忧,我昨夜出现在宁家村血案现场,难保暗处没有眼睛。
对方既然能屠村,自然不会介意再杀一个我。
“他虽然傻,但人安分。跟着他,他不会欺负你。到了临安城,你也有落脚的地方。等我从疆场上回来了,我就去接你回来。”
苍生说的真挚,我内心一暖。
“哥,那娘怎么办?娘不会同意我跟在一个傻子身边。”
黑衣人临死前的话,犹在耳边。
远在临安城的太子,爪牙既然能伸到宁家村,自然也能伸到我身上。
我继续待在这里,对我娘,对姥姥,皆不利。
可我娘思想固守,不可能同意让我跟着一个傻子去临安。
苍生给了我一抹安心的眼神,道。
“娘那边,我会和她说。你昨夜目睹了宁家村被屠杀,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察觉你,事情会很棘手,娘不会不明白。”
苍生从怀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于我手中。
“村长那边,我会安排好。明日你就跟着一起出发。你把这个收好,关键时刻,可以防身。”
明日?
为何这么快?
“哥,傻子的舅舅很着急接傻子去临安吗?”
“他舅舅还不知道宁家村发生的变故,是村长着急想送走他。宁家村被屠,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刚去见村长了,他整个人状态很不好,匆忙决定明天就让他启程去临安避祸。”
村长本就是老实本分之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突然惨遭血洗屠杀。
他如何不害怕?
如果不是傻子发高烧,临时来了江县,恐怕他们也难逃一劫。
眼下送傻子出去避祸,估计是村长迫在眉睫的想法。
等暮色降临,我和苍生悄悄溜回姥姥家。
娘双眼通红,刚哭过不久。
县府衙这么大的动静,宁家村发生的事,娘不可能不知道。
娘看到我,抱着我,眼泪掉的更汹涌。我知道,她是后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苍生把我去临安的事,跟娘分析利弊,也把他偷偷参军的事,跟娘坦白。
娘平静的听完,止住了眼泪,声音难掩哽咽。
“你们都大了,都要走了,娘留不住你们。阿宁去临安是无可奈何之举,可生儿,你为何偏偏非要去参军?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去下面跟你们爹交代?”
苍生沉默,任由娘责骂。
“儿大不由娘,你们都走了,娘不拦你们。但是别让娘像你们姥姥一样,一辈子守着一座空院,等一辈子。等事情过去了,阿宁要记得回来嫁人生子。至于生儿你,去了沙场,必须把命给我带回来。”
娘强忍着眼中的异样,丢下狠话,转身进了屋子。
我和苍生面面相觑,娘是真的动怒了。
可她在我们面前,还是把好的一面,留给了我们。
她不想我们临别,带着怨憎,带着不悦。
次日天未明,村长已将马车准备好,催促着我出发。
不知道苍生跟村长说了什么,村长对我笑脸相迎,再三叮嘱我,在路上如何照顾傻子。
等我到马车旁时,傻子已经坐在了马车内,我主动随车夫坐在马车外。
“阿宁,记得照顾好自己。”
苍生别过头,他眼底的不舍,担忧,悉数落入我眼中。
我扯着灿烂的笑,朝着苍生挥手。
“哥,我等你来接我。”
马车渐渐走远,苍生的声音渐行渐远,但我还是听清了他说。
“好。”
娘没有来送我,但我看到了娘躲藏在客栈拐角处的身影。
眼睛涩涩的,突然,我很不想离开这里。
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包袱,里面是一件浅绿色薄纱裙,是苍生今早给我的。
我知道,这是娘连夜为我赶制的新衣。
我一向不喜欢绿色衣物,觉得过于凉薄。但这件浅绿色衣裙,我竟隐隐有丝期待,穿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