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嫣然将头发挽起一个简单的圆髻,插上那根藤条素簪固定。
推开门,酉时落日铺了满院金辉,晃得她险些睁不开眼睛,抬手遮了遮,才看清小院全貌。
这是座只有一进的小院落,里面半包围结构立着一正两厢三间屋子。
厢房放在现代,算是一室一厅的布局,只不过厅室中间不隔门,而是立着一座工艺考究但空空荡荡的博古架。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东西两间厢房是她和弟弟洛黎的住所。
正房比厢房大了一圈,相当于两室一厅,规规矩矩坐北朝南,住着院子里的正主,也就是原主的母亲——何氏。
她那正对着月亮门的门楣上悬了一块因年久失修,已经没了多少墨色的匾额,上刻“含香院”三个大字,笔锋柔和又不失风骨,正是她当年的墨宝。
说来,何氏当年就是靠着她远超常人的墨宝,得到了襄阳侯洛震霄的赏识,然后才以小家庶女的身份被纳入侯府为妾的。
只是可惜,一入侯门深似海,少有人能逃得了色衰爱弛的铁律,何氏也不例外。
她就像是襄阳侯一时兴起带回家里的玩物,赏玩几年,炫耀一番,再顺势生两个孩子给侯府开枝散叶凑个数,之后便没了价值。
她被洛震霄遗忘在了偌大侯府的偏僻小院之中,即便偶尔会被丈夫想起来,也不过是在发妻那里随口一问,知道他们还活着,也就没了下文。
何氏似乎因此伤透了心,渐渐开始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烧香拜佛,孩子请安也不见了,过得比苦行僧还艰苦。
可是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因为一场小病,死在了原主出嫁后的炎炎夏日,尸体臭了才被发现,之后也是草席一裹,拖到城外草草掩埋。
她的佛终究还是没有救她。
洛嫣然转头又朝门口方向看过去,墙角有棵枇杷树,树冠巨大,亭亭如盖,下面是一张打磨规整的方形石桌,桌面上刻了一盘没下完的残局。
忽然,屋顶有风刮过,摇下了树尖上的几片叶子,落在那未下完的残局上,凑巧盖住白方一颗棋子。
死棋活了。
洛嫣然不顾脑海中原主拼了命的哭喊,看都没看主屋一眼,出门以后直奔嫡母——襄阳侯夫人郑氏的院子去了。
左右何氏短时间内不会死,原主的执念也不会突然消失,他们母女两个见面的机会还有的是,可伸向洛黎的那只黑手若不及时挡开,他们姐弟两个就真要再次阴阳相隔了。
她还要用这个小子跟原主打感情牌呢,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洛嫣然到了荣和堂门口,毫不意外地被一高一矮两个看门的粗使婆子拦住了去路。
这两人都踩着侯府下等婆子标配的软底乌面绣鞋,配青灰色麻布衣裳,头发虽已花白,别在上面的簪子可是比洛嫣然头上这根藤条要好上不少。
她一看之下,不禁有点悲从中来,越发觉得原主当年真是穷的可怜了。
果然“钱”这个王八蛋,在什么时候它都很王八蛋,没了它还真不行。
“夫人正在用膳,你不能进!”
那矮婆子满脸狗仗人势,一挥扫帚将洛嫣然推得一个踉跄,收手时脸上横肉还颤了颤,法令纹深得活活撇出个刻骨铭心的“八”字,沉着嗓子说话时让洛嫣然想起了实验室里的青蛙。
洛嫣然深知自己现在这幅小身板是个什么分量,也没打算跟他们这等不讲理的下人起什么冲突。
她看门口有个石凳,顺势坐了下来,捏着鼻梁倒了一会儿气,“好,我不进去,那你们去叫夫人出来,就说我有事跟她商议。”
两个婆子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对视一眼,差点笑出声。
高婆子昏黄的眼珠从洛嫣然身上打量了一圈,啧啧两声,牙缝里都透漏着浓浓的不屑:“你是烧糊涂了吧,也不看看自己个什么东西,还想让夫人出来见你?我呸!”
“就是你娘都没资格这么说话!”
“赶紧滚开,别脏了荣和堂的大门。”
洛嫣然当年在监狱里没少受国际刑警的花样辱骂,按说早就应该对这些毫无杀伤力的谩骂免疫了。
可此时一听这婆子张口侮辱何氏,她还是感觉胸腔怒火结成了团似的一股一股往外冒,像是要活吃了这两个仗势欺人的老婆子。
不用多想,这火自然不是她吊起来的。
洛嫣然略有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平心静气四大皆空。
“二位妈妈,我是真的有要事要跟母亲商议,烦请你们进去通传一声,就说……事关二姐姐前程,我愿与母亲分忧。”
两个婆子又是一阵狂笑。
矮婆子萝卜似的手指都快戳到洛嫣然脑门了,道:“就凭你?给夫人分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放称上约都不够夫人一打眼。”
那高婆子就像是个捧哏的相声演员,搭档说完了,她马上瞅准了话口帮腔,道:“还想掺和二小姐的前程,你怕不是眼红二小姐,想要来打秋……”
话没说完,一道干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两个婆子好像被人施了咒,连忙噤声,乖乖站回门边,叠着手朝门内施礼:“刘妈妈。”
洛嫣然感觉心里一颤,后背的汗毛从根上倒竖起来,方才胸腔里燃烧的怒火渐渐变成了恨意。
她抬头对上了一双眼尾下垂的三角眼。
这位刘妈妈是郑氏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从小跟郑氏一起长大,算是她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
当初也是这位妈妈,在花轿离开大门不久便抓了还在生病的洛黎,以他妄图拦截王府婚轿,劫走洛嫣然为由,打了他三十大板,直接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三天后,病上加伤的洛黎死在了自己房里。
原来是见到仇人了,难怪原主反应这么大。
刘妈妈见洛嫣然抬头看她,微微有些诧异。
从前她去含香院时,没少跟这位庶出的三小姐打照面,而她多数时候都像个没教养的小丫鬟,畏缩胆小,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只低头盯着鞋尖,屁都不敢放。
今日,这位三小姐竟然一反常态,敢正视她的眼睛了。
可是那又如何。
刘妈妈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将洛嫣然连同两个粗使婆子一道训了:“夫人喜静,最厌恶嘈杂,你们几个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然后单挑出洛嫣然:“三小姐,你不好好呆在含香院陪何姨娘念经礼佛,来这里做什么?”
洛嫣然仍坐在石凳上,声音淡淡,语气却很有深意:“听说今日有人来给二姐姐提亲,我是来恭喜的。”
“顺便问问母亲,我如今眼看着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是不是可以给我安排下了。”
刘妈妈是个聪明人,又善于为主母分忧,此时一听洛嫣然这话头,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正在里屋皱眉踱步心绪不宁的主母夫人。
今天一早宫里来了人,说是荣安王夫妇前日进宫求陛下赐了一道旨意,要让他家二儿子跟襄阳侯洛震霄的女儿结个秦晋之好。
皇帝很痛快地答应了,随后便选了今天这个日子,派遣传旨公公来了襄阳侯府,不由分说地递上一道皇家赐婚的圣旨,上面连什么多余的场面话都没有,干巴巴撂了个日子和几句祝福,夹着一朵并蒂莲及三大马车金银珠宝的聘礼单子,就算是定亲了。
主母夫人如今正被这天降赐婚砸得头发丝儿疼。
刘妈妈前去通禀,一盏茶后,洛嫣然被那矮婆子领进了荣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