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马于傍晚时分靠近槐安庄,庄头带着三个与他一同管理庄子的壮汉已经等在庄外。
时值初春,庄子外恰好又种了一片桃林,洛嫣然一闻到那股浓郁的桃花香味便有点安耐不住心情,解开左云策身上的绳子,只在腰上捆了个松紧扣防止他突然跑丢,然后就带着他下了车。
这里是村庄,人少,不比京城,万一人在这丢了,这就真有可能回归大自然再也找不到了。
碧莲过来给洛嫣然又加了条狐狸围脖,嗔怪道:“山里风大,一条披风就出门,当心得了风寒,”回头匆匆瞥了一眼,看到洛黎那边掀开了门帘,马上又把头转了回来,“你才好了几天就这般无所顾忌,再躺回去我可不管你。”
洛嫣然笑了笑,转头时正好看见洛黎裹成个熊样儿,慢吞吞从车上往下走。
“现在已经是初春,给我穿这么多,就算没风寒也要湿热了。”洛黎朝所长——落尘道士点了点头,凑到洛嫣然身边跟她吐槽,“你看看这手下的人,小丫鬟竟然都能管着主子了,要是我,肯定要打她一顿板子。”
碧莲横了他一眼:“好像我稀罕管你似的,你要不穿就脱下来,我给小姐穿。”
洛黎将一身不知道什么的皮毛裹得紧实,瞪着眼睛跟碧莲吵起来:“说几句还不愿意了,我可是四少爷!你让我脱我就脱啊?我偏要穿!”
这俩孩子好像每次见面都要斗一斗嘴,活像一对斗鸡,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没打起来的。
洛嫣然拉回想要往桃林里奔的左云策,打断了洛黎跟碧莲关于“要不要多穿衣服”这种完全没有含金量的对话:“你们看见柳先生了没有?”
她刚才点了一遍马车数量,侯府出来的倒是没少,但柳云霁自己从外面租的却没有跟上来。
他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
洛黎闻声非常不情愿地哦一声,道:“他走了,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走的时候跟你说了?”洛嫣然蹙了蹙眉道,“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洛黎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满山桃花,“走就走了,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想让他走了。”顿了顿,狠狠碾碎了脚下的几片干叶子,“他说有要事,先离开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如果有事找他,就在天上放个烟花,他能看见。”
意思是他就在附近,并没有走远。
少年这段话说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都说完了,还一会儿跺脚一会儿翻眼睛,手里要是有张纸现在都能撕出花来。
他小脸儿气鼓鼓的样子仿佛一只被人戳了肚皮的河豚。
洛嫣然给他气笑了,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弟弟苍白的耳朵,入手冰凉,便直接将少年的两只耳朵都用手给捂住了:“两处错误,第一,今天是我带人出来,我要知道每个人的去向,不论那人是什么身份,不然万一人要是死了,我不好交代;第二,你现在是侯府的四少爷,是个男孩子,胸襟开阔一点,姐姐以后还要靠着你呢。”
洛黎苍白的小脸刷的一下红成了苹果。
洛嫣然笑着将那烧红的河豚揉成了面团,然后在碧莲搀扶下拉着左云策朝那几个庄头走了过去。
洛黎这个孩子跟洛嫣然以前在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很像,他们没有父母,也得不到老修女多少注意和多少爱,便会很不自觉的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对自己好的哥哥姐姐身上。
但与寻求依赖的孩子不同,从小就知道自己无父母至亲可依的孩子会很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墙。
洛嫣然做过那道墙,也被那样的墙保护过。
所以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洛黎想要保护她。
而这种时候与其一味地跟他强调谁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不如坦然地让他知道,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她都知道,也很喜欢。
“三小姐,”四个黑壮男人在洛嫣然面前缓缓跪下,行了大礼,“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
“劳烦各位在这里久等了,”洛嫣然拉住想要扑到人家身上去咬人的左家少爷,在他腰上揪住一点软肉,九十度一转,轻飘飘对浑然不觉险些丢了性命的庄头们道,“都起来吧。”
左云策泪眼汪汪,脸色青紫,动也不敢动。偶尔偷眼瞟一下洛嫣然,都赶紧将视线转开。
那庄头是个方脸汉子,留着半张脸的络腮胡子,身上粗麻布衣裳已经洗的看不出颜色,却难得的干净,应当是为了接他们一行人,特意换上的,看着倒也大方得体。
只是有了眼前这个做对比,后面的几位就多少就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壮实是壮实,却紧紧缩着脑袋,端肩塌脖不敢看人,好像洛嫣然是个白骨精,看上谁就要把他拖回家里煮熟了吃掉。
洛嫣然心里无语,天地良心,以前带学生的时候她可是全所公认最没有架子的导师。
“多谢三小姐。”那庄头又朝洛嫣然揖了揖手,小小的三角眼骨碌碌转了一圈,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跟在洛嫣然身边的这位公子,没想起来是谁,“三小姐,这天色眼看这就要黑了,您一路舟车劳顿,我等已经在庄里备好了饭菜屋舍,给小姐接风洗尘。”
洛嫣然朝快要跑进人家田地里的洛黎招了招手,对庄头道:“有劳庄头费心,我在车上也乏了,就跟着一块走走,正好也能赏一赏山里的夕阳桃花。”
顺便看看这山上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多的孤坟野营,十户人家三户灭灯。
庄头微微愣了一下,又马上摆出笑脸,为难道:“庄口离内村有些距离,小姐少爷身娇肉贵,怕走不了这么远的山路,而且前些日子这又下了雨,路上泥泞……”
“无妨,”洛嫣然道,“庄头不必担心我们,要是累了,我们自会回车上歇息,带路吧,就走你们来时的那条路,看几位脚上连点泥土都没沾,应当还是好走的。”
庄头朝身后几人瞄了一眼,没敢再多说什么,转身推了身后三人一把,去前面带路了。
左云策跟在洛嫣然身边,走得十分不老实,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又想碰碰那,还想趁着洛嫣然走神的时候往山里跑。
洛嫣然紧紧攥着手里的绳子,后来气得没招,一把抓住了左云策试图解绳子的大手,凑到他耳边,一手捏着他腰间的软肉,微笑着轻声说道:“乖乖的哦,你要是再跑,我就不给你饭吃,跑远了,就揍……”
一枚石子嗖的一声自黑暗中破空而来,咚的一下砸在了洛嫣然靠着左云策那边的肩膀上,好悬给她打穿。
洛嫣然疼得脸色都变了,不用想也知道谁偷袭她。
在这个队伍里,能有这个身手和胆量的,除了那返老还童的老混蛋就找不出第二个人。
嗖!又一枚石子!
这次比前一次更快更准,力度却没有前一次大,带着非常浓重的警告味道,似乎在遥遥质问:谁是老混蛋!
洛嫣然翻开白眼,抬手在左云策脑袋上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地胡噜了两下,“好乖乖,不许乱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鸡爪熊掌鲍鱼龙虾,不说实话的人你要想吃也行!但是不能捣乱哦,不然我就吃了你。”
走在洛嫣然前面的庄头脚下一划,险些跌下路边水渠。
洛嫣然眼角弯了弯。
“这槐安庄的庄头名叫陈槐,是本地人,祖祖辈辈都在庄子里务农,但这儿以前的庄头却并不是他,”进了内宅,碧莲服侍洛嫣然沐浴时跟她汇报道,“五年前的那场旱灾,老庄头一家全都饿死,因为曾受过陈家接济,那老庄头便在临死前跟夫人举荐陈槐替他为夫人把持庄子。”
“所以,这这个庄头也算是夫人亲自定下来的?”洛嫣然感觉手里的绳子紧了紧,用力往后扯了一下,隔壁房间同时响起咚的一声。
左云策人仰马翻地撞倒在屏风上。
碧莲朝旁边瞄了一眼,继续说道:“这倒不是,五年前那时候夫人正在忙于对付京城企图与老爷有些染指的莺莺燕燕,没闲工夫收拾这个已经欠了许多债务的庄子,陈槐……是柳先生过来查看过一番之后定下来的。”
洛嫣然顿了顿,半靠在浴桶边上,看着干干净净的屋顶出了会儿神,“又是柳先生,这个柳先生还真是神奇。”
跟老侯爷有点关系,跟夫人有点关系,跟何氏有很大关系。
洛嫣然不相信洛震霄作为堂堂的一家之主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老婆跟大老婆的账房先生有一腿。
他是流连烟花,却不是酒囊饭袋。
屋顶横梁晃了晃,洛嫣然忽然回忆起了洛震霄的那张倾城绝色脸,当真是色厉内荏。
洛嫣然正想得出神,隔壁屋里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她手里绳索一松,左云策那边嗷的吼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