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落尘最先看到洛嫣然,朝她走了过来,向来舒展平和的眉头此时微微皱起,手里还拿了把拂尘,“已经有尸僵了,家里人说是凌晨,但是看情况,应该是昨天晚饭之后。”
洛嫣然点了点头,松开了左云策手腕上的绳子,朝他轻声叮嘱道:“在周围玩,不许捣乱,不要跟别人打闹,明白了吗?”
左云策在小院时经常能听到洛嫣然这个指令,已经能完全听懂,点了点头,将手腕上的绳子收成小小的一卷,藏进袖子里,习惯性地沉下脸,朝有人的地方慢慢靠了过去。
他生得眉目深邃,沉下脸时周身都会带上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加之他一离开洛嫣然身边三步远,身上总是会若有若无地涌出一股杀气,所以他方才往棺材边儿走了几步,原本围在这里的一圈村民,顿时感觉背后一阵阵冒冷风,全都不自觉地往后退出几步远。
左云策敏锐地鼻子便在此时忽然后闻到了那死者身上除了死气以外的另一种味道。
很淡,像是一种金属,而且还带着一点很讨厌的药味儿。
这味道好像还有些熟悉……
左云策朝洛嫣然那边看了一眼,想告诉她,发现她已经被一圈讨厌的村民围住,正被迫朝小屋外仅有的一张看起来还能坐人的太师椅走去。
他尝试了几次想要跟洛嫣然说话,都被旁人挡了视线。
左云策暗自咬了咬牙,一股恼火从心里直往外钻,捏着手里那圈绳子的力度都不禁加重了几分。
才出来没多长时间,他竟然有些想念小院了。
至少在那里,洛嫣然只是他一个人的,不会有这么多人跟他抢,他想什么时候跟洛嫣然说话就什么时候去找她,就是趁她睡着了捏着她的鼻子都没人拦着。
现在可好,两人不仅给人群隔得这么远,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了!
而就在他生气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又将那尸体里裹挟的异味吹进了他的鼻子,
左云策猛地拧了眉头,两腮咬紧,嘴角向下压了几寸。
他想起来这个味道在哪里闻到过了。
左云策年幼时因为老王爷看顾不周,曾意外掉进狼群与野狼生活了一年之久。
狼群为了填饱肚子,便要捕猎食肉。
而左云策当年年幼,又非狼族,自是无法跟上狼族的速度,也捉不到食物。
他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要饿肚子。
狼母见他可怜,便在他险些饿死那天带他去了城郊外的一处乱葬岗,翻找新鲜尸体,然后教他哪种可以吃,哪种不可以吃。
左云策便是在那棺材里的老者身上闻到了狼母曾教过他的那种不能碰的尸体的味道。
这老头身上应当有那些尖锐的可以扎死人的银针!
闻到此处,左云策心里更生气了,忽然一把抓向了棺材里的老头,捞着他的肩膀便要将尸体从棺材里拖出来。
他不能让洛嫣然碰这种东西,这会伤到她!
那死者的女儿此时正偷眼瞧着左云策,不知道这看起来就很贵气的小公子是谁家的,来这里干什么,骤然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父亲的尸体抓了过去,脑袋里嗡的一声。
旁人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她可是很清楚,当即尖叫一声,朝左云策扑了过去,“你干什么,放开我爹爹,快来人啊,抓住他!”
好不容易趁着天黑,事情没闹开之前把人入殓进棺材,这要是再把尸体捞出来,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到时候要是惊动了官府仵作,他们昨晚忙活的一切可都算是泡汤了。
一条不孝,加上一条故意杀人,按当朝律例,够他们一家五口秋后砍一波。
而左云策此刻还在一股莫名的气头上,本来只是想把那老头的尸体拖出来扔掉,现在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又抓又挠,脖子上都见了血了,眼前一红,猛将自己胳膊从那女人怀里抽了出来。
他盯着摔倒在地的女人的脖子,似乎听到了她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以他们此时的距离,左云策非常相信只要他往前一扑,这女人顷刻便会被他咬穿脖颈,跟那老头一样死得不能再死。
村民此时也已经听到了动静,纷纷抄起了身边能拿起来的工具朝左云策怒喝起来。
其中不乏一些乡野粗话,听得洛嫣然眉尖颦蹙。
她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古往今来,但凡不怎么好好听的骂人语录里,前后五代的家属亲朋,总是能很不幸的位列其中。
她抓起桌上一杯刚刚端上来的热茶,一甩手,滚烫的开水朝着最先问候左云策母亲的那位乡亲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水响,那人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登时躺倒地上只知道倒腾腿儿了。
一众想要往左云策身上抡家伙的乡民被眼前一幕惊了一惊,惊回了一点理智,都收齐家伙不动了,回头朝洛嫣然看了过来。
洛嫣然从太师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借着落尘的胳膊,颇有大家风范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陈槐立刻品出了意思,赶忙叫大家收起手里的东西,又朝那老者的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那还在地上尖叫痛哭的女人领回屋里,别在这招人烦,然后贴心地给洛嫣然开出一条通往第一现场的路。
方方正正的面孔上带着一抹谄媚的笑容,小小的三角眼里很快转过一片精光,对洛嫣然道:“三小姐恕罪,乡野粗鄙地方的习俗,老人家若是入殓进棺,便不能再抬出来,否则便是不吉利,主一家人往后不祥。”笑了笑,瞥了左云策一眼,“小公子大抵没见过丧葬,不懂老人家躺在里面干什么,想要叫老人家出来吧。”
“乡亲们一时心急,才做出了慌乱举动,并非是真的要对小公子动手的。”
“三小姐,恕罪。”
落尘朝陈槐扬了扬拂尘,年轻的皮囊装出一副宝相庄严,睁着眼睛胡说道:“陈庄头这边的丧葬忌讳,贫道理解,只是我们这位小少爷自幼常住道观,沾染了道家三清真人的宝气,能瞧见一些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论道行,比贫道要强出不少。”
“只因为俗世身份缠身,平日里都喜欢敛起锋芒,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冤小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顿了顿,落尘语气一沉,忽然平地生出一丈多高的威严,“可今日他居然主动出手了,可见,这位老者,应当是跟我们家少爷多说了几句什么。”
“陈庄头,这事儿还真要劳烦您了,麻烦您跟那边的小兄弟说一声,老人家的尸首暂缓一日下葬,贫道与小少爷要为他超度送行。”
洛嫣然听得脸上神色不住转变,从浅红,到绯红,再到通红,嘴角马上就要抑制不住地翘起来了。
以前没发现,这老头竟然这么能忽悠,一个精神障碍少年能被他说成是修仙得道的小神童,可真是把他厉害坏了。
感叹完了又觉得不对,这人如此巧舌如簧,那当年把她从联邦监狱弄出来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不也是编的?
就像骗她无偿干活还对他感激涕零!
洛嫣然悄悄横了落尘一眼,仿佛要穿过这层皮囊对他脑海里的意识量子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鞭挞。
但因为这小道长的皮囊过于好看,这个鞭挞被迫取消。
洛嫣然只能从心里重重地叹上一口老气横秋的后悔,现在想那么多显然是没有用了,生米已经炸成了爆米花,还是几百年前的爆米花,重来是不可能了。
何况即便是重来,这老头对她说了实话,只是想要利用她脑袋里的专业技术和知识达到某种穿越时空的目的,她就能意气风发的拒绝吗?
别吹了,不可能的。
她就是栽到这老头手里了!
陈槐眉目一凛,不着痕迹地朝死者那儿子瞥了一眼,对上了他快要要成拨浪鼓的脑袋,颇有些为难道:“这……道长说得在理,只是庄子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丧葬规矩……”
“无量天尊”落尘扬声打断了庄头,“贫道非俗世中人,这俗世中的规矩,也不甚了解,不然这样,三小姐既然在这,便由三小姐来做主好了。”
未等陈槐脸上颜色变化,洛嫣然已经来到了左云策身边,将搭在落尘胳膊上的手送了下来,轻轻挽住左云策的手,然后捏了捏他的小手指,对陈槐道:“此事务须再说了,全权交由道长来处理。”
死者儿子要出来说话,被陈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面,他一出来,没事儿也有事儿了。
“陈庄头,你是这庄子里的老人儿了,做事最是周全不过,想来也一定能明白我的难处,我也是想要庄子以后能更好。”
“若是让母亲知道我来一趟,碰上了这档子事儿还没所作为,她老人家定是要生气的,”洛嫣然满脸真诚地看着陈槐,“我今次来主要还是受了母亲的旨意,过来走一趟,解决一些老账,我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以后这庄子,还得您来管不是?”
言外之意,你别欺负我年轻早晚要嫁,你这事儿要是办不好,我也是有权利把你这庄头撤了的,因为一个死人把你一个活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丢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办。
陈槐:“……三小姐所言极是,那便如此吧。”
洛嫣然瞥了那死者的儿子一眼,本想微笑示意一下,但这里毕竟还是人家灵堂,笑嘻嘻地不太严肃,于是平静道:“这位小哥,可有什么话想说。”
那人一愣,有话也被洛嫣然一句小哥给喊没了。
他什么地位身份,敢当侯府小姐的“哥”,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没有,没有,小人一切听三小姐安排,”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人话,“只是如今初春,天气渐渐热了,还请小姐要问我父亲什么能尽快些,我们也好让他老人家早些入土为安。”
洛嫣然点点头,忽然觉得手上一紧,发现左云策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他好像知道洛嫣然说完了正事儿了,想让她关注一下自己。
他刚才还被人凶,被人骂,被人挠来着。
他生气,要安慰,要摸摸。
洛嫣然嘴角的弧度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悄悄扬了上去。
她轻轻摸了摸左云策头顶,对在场难得聚集得这么齐全的乡亲们说道:“我还要在庄子住上些时日,这孩子是跟我一起来的,往后若是打扰到大家了,麻烦还请多担待。”
左云策没听懂她说什么,就觉得自己脖子疼,扬起连给洛嫣然看他脖子上的伤。
洛嫣然心里一惊,皱着眉将左云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方才没看到,还以为那女人只是给他划了几条指甲印,却不想竟能挠出那么深的几条血沟!
洛嫣然先还温和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又补了一句,“以后若是再有人伤了他,休怪我半夜找人上门,对他不客气!”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