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犹不放弃现在就要见洛黎一面的决心,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土,皱眉对林震希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少爷,你起开!”
林震希眉头一皱,阴沉沉的眸子在夜色映衬下无端又凌冽几分,犹如一把凌空射来的钢刀,唬得碧莲身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一个最厉害也就是见到烟蓉给人掌刑的内院丫鬟,何曾感受过如此浓烈的杀气,当即不敢再跟林震希对视,乖乖低头看向地面几只想要搬走一片花瓣的蚂蚁,咕哝了下嘴。
林震希直接转身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浓云终于将京郊外的山庄完全笼罩进去,山顶上最后几颗星子也被迫敛起了光辉,取而代之的是几处院里忽明忽暗的灯笼,在渐渐潮湿起来的风中摇曳着。
碧莲站在洛黎贴着斑驳福字的门口,提着的灯笼被风吹晃了几下,犹如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靠着一口苦唧唧的药汤子续命。
她心里是清楚自己的贪心的,也知道自己应该在洛嫣然好心给她提婚事的时候欣然答应下来,然后乖乖找个合适的少年,等着自己年纪到了,出府嫁人,生个儿子,之后再回来伺候洛嫣然。
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念想,她以为从侯府来的路上以及进了庄子最开始的那几里,洛黎对她是不同的,愿意逗她玩一玩,愿意跟她一起采点野花给洛嫣然做糕饼,还会时常留意她的动向,她以为洛黎对她是有心的,可是……一切不过因为她是洛嫣然的贴身丫鬟,他希望用自己的善待,让碧莲对洛嫣然更好些。
他心里实际关心的只是他的姐姐。
并没有她这个丫鬟什么事儿。
她不仅是贪心了,还是错付了。
只若不是这么好好地较真一回,碧莲终究还是不愿意掐灭自己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
脸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划过,碧莲在它流进嘴角之前抬手摸了个干净,然后提着她单薄的灯笼往洛嫣然院去了。
人最是无情帝王家,其实真的无情起来,哪里还用分什么家,不过只因为不是那个对的人而已。
碧莲走后,方才她险些摔倒的田间闪过一道瘦身影,忽的一下扭身钻进稍远处还未褪下红灯笼的院子消失不见了。
……
洛嫣然院,婆子们按着碧莲的形容准好了一切可能用到的符箓法器,因为没有找到桃木剑,靠谱的婆子还从前些洛嫣然做桃花糕时左云策给她砍下的桃树枝上掰下来一根异常结识的树枝子,用杀过鸡的捕修成简陋的木剑样子,直不愣登戳在院中方桌上。
落尘道长一路揣着“洛嫣然又想玩什么幺蛾子”的心情急匆匆赶了过来,他本想只带着戒尺的,但要配合碧莲的“驱邪”法,他还是特意带了拂尘八卦镜铜炉等可能会用得上的道具,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她院子正中摆了张用红布铺盖好的方桌,上面满满当当摆放着古旧劳动人民可以想象到的所有驱邪物件儿,几乎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
三个做饭的婆子战战兢兢立在厨房门口,一见到落尘,都险些给道长跪下,急吼吼平道长面前,一个黑胖的婆子指着洛嫣然黑乎乎的主屋颤声道:“道长你可来了,姐,姐怕是不成了!”
落尘一愣,他生得俊秀超尘,此时俊秀的眉毛在眉心皱出了两道浅浅的褶,好像救苦救难的三清道人幻化了具象下凡了,硬是把三个婆子的脸给看红了。
刚才不是中邪了吗,怎么又不成了?
郑婆子还算是留零神志,脸红的时候记起了“俊俏神仙”昨拎着戒尺把她家姐打得眼泪汪汪还让她捂着肿胀的手抄了三遍道德经,是个地地道道还未飞升的“地仙”,不至于碰不得。
“道长,”郑婆子凑上前来道,“我们方才担心姐被那上了身的孤魂野鬼欺负,凑到门边听了一耳朵,就听到三姐一直在什么复活,心肝,换壳子的话,诶呀,可渗人了,我这听得一身鸡皮疙瘩,这次缠上了三姐的肯定是个厉鬼,您做法时一定要当心,万不可放过这劳什子的恶东西。”
落尘看了郑婆子一眼,额头上冒出一滴不易察觉的冷汗,还没从他们为了防止三姐受欺负只是过去看一眼就撤湍不解中缓过神来,只听郑婆子又心翼翼地看着主屋给落尘补充了一句,“听老辈人,那些个想要复活的鬼怪都是当年枉死的冤魂,又的还是熬了几百年才夺舍生饶,都厉害的不得了,您要是实在制服不了,就用那桃木剑径直刺吧,我们在上面涂了鸡血,对恶鬼最有用,就是注意些别伤了姐要害,咱们带的药材不够,万一姐真出零什么事儿,咱可赔不起。”
落尘俊俏的眉渐渐扭成了不可言的一个节,心洛嫣然这屋里都是什么仆人,丫鬟叫了他就不管领路了,回来以后还有婆子想要牺牲她换取世界和平?
“你们三姐对你们怎么样?”落尘道长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问道,“可有亏待过你们?”
郑婆子老脸一红,嘴快心直道:“三姐平日里没事儿会做点好吃的零嘴给我们吃,月钱上从来没有克扣过,还时不时赏赐些好看的发簪,是咱们伺候过最贴心的主子了。”
落尘又掐头去尾追问道:“若这次驱邪三姐不心给那孤魂野鬼害了……”
郑婆子忙在落尘道长衣袖上狠狠拍了一下,脸上红晕褪去,圆圆的脸盘上肥肉颤了颤,“休要胡,呸呸呸,我们都相信道长一定可以制服姐身上那野鬼的,”顿了顿,圆脸微微有些发白起来,嘴角却露出一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不过若三姐真没挺过去,我们几个活了许多年的老婆子也定然不能让姐一个人去当孤魂野鬼,陪葬的坑位里,我郑婆子定然要抢第一口棺材。”
落尘黑亮的眼珠震了震,转头看向旁边两个瑟缩着躲在郑婆子身后的圆胖身影,竟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色,一种姑且可以成为“英勇”的神色。
郑婆子头低镣,看着自己脚下灯笼映出来的淡淡的影子,“不怕道长笑话,我们这些婆子,在侯府里熬了大半辈子,给缺牛当马的久了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人了,还是三姐让我想起来我自己也能站直了腰话的,真是……这样的主子,活着时候愿意伺候,就是死了,我也愿意跟。”
落尘怔了一会儿,沉下来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甩动手里拂尘,往洛嫣然屋里走去,清朗如山间铜铃般的声音在院里响起:“你们先出去,看好门,没我的话,不许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