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了董记,李芮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尽管此次没能直接扳倒唐闰山,也算是让他见了血。
在连城窝囊了五年,终于也有他大快人心的时候。可惜这情形,小尤却是看不到了。就连他的全尸,他都保不了,只留在唐闰山的手中。
想到这里,昔日刚遇见小尤的一幕涌上心头,李芮翻开一口旧箱子,收拾出几件小尤的旧衣裳,望着出神。
“李大人何事神伤?”一个清丽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李芮回过头,正是足智多谋的小叶公子。
“无事,无事。”李芮看他整好了行装,思量着粮价的事结束,公子霄他们也没有再留在连城的理由,“小叶公子这是要来辞行?”
“嗯。”她思量着,六大神军的事最多也就骗唐闰山两天,万一等他回过神来,岂不是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还是不要拖延,赶紧走人的好。不过临走前,她还有一件好奇的事情。
“李大人,叶歌还有一事想问。”
“叶公子请讲。”
“李大人既然能特意在我们来的时候留下金钗,想必是知道我们会上门拜访,可是有人提前告知?”她轻声问道,不知是谁想在背后揭穿此事,除了李芮,应当还有一人。
李芮神色惊诧,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一层。
“小叶公子果然洞察过人”
安歌微微一笑,“既然有心帮我们,自然是友,我也就大胆地问了。”
李芮沉默了片刻,忆起公子霄提过小叶公子是户部夏大人派来帮忙的,他既也姓叶,那和户部侍郎叶知行又是什么关系?
“小叶公子可认识户部叶知行?”
“知行哥哥是我的远房堂兄。”安歌淡淡答道,叶知行远亲身份,南下可是用了一路。自己的模样清秀,扮成书生和叶知行说不定还颇有几分相似。
“李大人也认识知行哥哥?”
“见...见过几面。”突然被问起他们的关系,李芮却是言辞含糊。
李芮是连城知州,官居五品,与燕京户部的叶知行隔了几层,照理说不应见过才是。若是见过,那只可能是李芮越级上报了。
江陵知府刘澄既然是个贪赃枉法的恶徒,李芮越级上报给叶知行也于情于理。
“李大人不必忧心,我与李大人一样嫉恶如仇,定不会将你与叶哥哥的交情透露出去。”安歌低语,她已猜到给李芮送信之人想必就是叶知行。
夏征元和叶知行早走几日,比他们早到连城,正好可以把公子霄要来的消息传递给李芮。
她虽然没上过朝堂,但听公子霄和魏灵均说起唐闰山,都提及了唐彬这一号人物,连公子霄都顾及他三分。
叶知行不过一个户部侍郎,即使知情也不可能自己动手去拆唐闰山的台子。
思及此处,她心中暗暗感叹叶知行这一招走的高妙。
他虽未露面,却暗地筹划好了一切,引他们来查。
李芮怔怔地看着安歌澄澈又带着几分孩童般天真的眼睛,忽地朗声笑了几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若是大梁将来能得叶歌这样正直良善的股肱之臣,惩处唐闰山这种败类,指日可待。
他的心中点燃了希望的烛火,这种感觉,就和他几年前初次结识叶知行时一样。
唐闰山私卖军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早在三年前就向江陵知府刘澄提起过,那时刘澄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直到他遇到去江陵府交接修建堤坝银两的叶知行,才终于能将此事上报给燕京。
三年前的夜里,李府如今日一般简陋,李芮和叶知行就坐在他现下在的书房中,伴着昏黄的烛火,共饮一壶浊酒,谈着家国天下的畅想,奸佞当权的愤懑。
他虽然比叶知行年长了一轮,却觉得分外投缘。
“李大人,可惜叶某人微言轻,动不了兵部的人。但此事我定不会忘记,如有机会断了唐闰山作恶的财路,定让你知晓。”
他一字一顿,清瘦白净的脸庞,在烛火的微光中,依然看得见神色中难掩的浩然正气。
李芮与安歌相视一笑,默契地想到了叶知行的慎行和才智。
她看着这个鬓角微白的连城知州,看似平庸的外表下,却是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不由得肃然起敬。
“李大人,您这些年辛苦了。”
世人只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庸碌之辈,这一声辛苦,直触到他的隐藏在心底的一腔热诚。
李芮低声道了一句,“这些,都是李某选择的路。”
秋意渐浓,院子中的木槿花也开好了,淡紫的花瓣,散发着点点幽香。
一声辛苦,唤醒了李芮心底的热诚。而这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却让他想起就是因为这份热诚,命运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人。
他自言自语道,“若秋啊,院子里的木槿花又开了。要是咱们的彦儿还在,今年都要为他操办婚事了吧。”
他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在这院落中,显得分外凄清,安歌不由得想起,那李府的小厮曾说起李芮曾有一位原配夫人,却不幸难产去世了。
在此之后李芮也没有再娶,看来他不仅是个好官,更是个痴心人。
他口中喃喃说道的若秋,大概就是那位原配夫人。
“李大人,您口中的彦儿是?”
“是我的儿子”他提起前尘往事,眼中蒙上了一丝阴霾,甚至,有一丝恨意。
“那他现在何处?”安歌轻声问道。
“你以为我孤身一人守着这没有出路的连城知州之位,是为了什么?”
“唐彬多年前就看中了连城这块肥肉。那时他想方设法将我收入麾下,却没能得逞。他竟对我怀有身孕的若秋下手!”
说到这里,李芮红了眼眶,声音中满是愤恨。
安歌第一次见到,这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老好人李芮,也有这样的一面。
“那年若秋难产,稳婆却收了唐彬的黑钱!不仅若秋出血过多而亡,连我那刚出生的彦儿,他们也抢了去,只为拿住我一个把柄。是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将他们为非作歹的事昭告天下,只能忍气吞声。”
“那你后来见过您的公子吗?”安歌只觉得这中年人牺牲了太多,若是连他唯一的骨血也失去了,实在是绝望。
“并没有。”他摇了摇头,“只知道他被唐彬抓去了燕京,还活着。我却连他如今姓甚名谁都不曾知晓。”
“小叶公子,李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李芮眼帘微垂,似乎觉得有些唐突。但叶歌智勇过人,热心快肠,若是错过了他,不知这桩压在他心中二十余年的心事,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否化解。
“李大人请讲。”
“若是小叶公子在京城有缘遇到彦儿,还请告诉我,他过得可好。他脖颈背后,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月牙胎记。”
安歌知道这请求如大海捞针,李芮大抵也没报多少希望。
但活着,即使是有一丝的盼头,也是好的。
她神色坚定地应了一句,“好。小叶定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