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皇后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将魏灵均这个小狼崽子扼杀在少年时。

如今又听永乐帝唤他来帮公子霄查那官银的下落，只觉得是取而代之的意思。

不过毕竟是六宫之主，伴了永乐帝二十余年的女人，君王的喜怒无常，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很快便收敛了心中的不悦，依旧是一副母仪天下的尊容模样。

朝臣心存忌恐，人人都在思量那官银背后究竟是谁，储君的宝座又是否会易手。

可是永乐帝此时说了今日的宴席是庆功宴，可不是问罪宴，倒像是不再深究的意思。

没有谁比她更会顺着台阶往下走的了。

她温婉地笑道，“陛下，您说这庆功宴，怎得把客人们都吓着了，座上还有个小姑娘呢。”

“这夏家姑娘可不得了，听说那五万官银，都是她想办法讨回来的呢。”

安歌心中自嘲，合着尹皇后是拿她当挡箭牌来了。

尹皇后到底是拿捏人心的个中好手。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众人皆沉寂在永乐帝的责问之中，现下都被她这句话吸引了去。

永乐帝也被这一说勾起了兴致，之前公子霄回禀江陵府洪灾案时便数次提起，夏家小姐书算能力过人，巾帼不让须眉。

他这一生，上次见到这样的女子，还是他的英妃在世的时候。

他看了看夏征元，笑道，“夏大人，之前听闻令嫒身体抱恙，就连夏府也难出一遭。此番江陵府一案，却是立下奇功。可是之前你故意将那聪慧的宝贝女儿藏在家里？”

夏征元面色有些难看，他最怕的就是让女儿也卷进这朝堂纷争，如今引了圣上注意，怕是藏也藏不住了。

“小女无才，有些小聪明罢了。”

“此次小女原先是去往江南瞧病的，也不知会遇上这么些事，那奇功，也是歪打正着。”

他低头说道，语气极尽谦逊，“平日里也不过是在家钻研些琴棋书画，没什么大的见识。”

安歌在一旁听着夏征元极力说着自己女儿平庸无能，心中有些无奈，但也知晓他的苦心。

伴君如伴虎，这话，他在江陵便教训过她，不可冒尖出头。

永乐帝对着公子霄龙颜大怒，逼他自己弃了监国之权的一幕，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她又怎会不知，他这个老父亲想将她从这顿宴席谈资中摘出去的用心良苦。

“回陛下，父亲说的极是，小女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平日里只是个不常出府的普通闺阁女子。”

“夏大人，你这个女儿真是从了你的性子啊。好好的一朵牡丹花，硬是被你说成了狗尾草。”尹皇后嗔笑道。

她柳眉半弯，笑起来和煦动人，“即便是钻研些琴棋书画，我可听说，那夏府小姐皆得其妙，是燕京城一等一的才女。”

夏征元说她平庸到了地上，那尹皇后就偏要给她捧上天去。

“本宫听闻，夏府小姐琴音绕梁，棋艺精湛，书能载道，画技入骨。之前夏家小姐一直深居简出，也未能见识见识，不知今日是否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拿一个小姑娘开刀取悦皇帝，没想到尹皇后是这样母仪天下的。

安歌心想，今日这顿饭，怕是不能当吃瓜群众了。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没有准备。

众人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刚刚被雷霆震怒吓得缩头乌龟一般的言官大臣们，此时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夏征元拱手作揖道，“小女不才，哪有皇后娘娘说得那么神，都是些坊间乱传的奉承话罢了。”

“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夏大人您便不要过于谦逊推辞了。”裴文附和着。

安歌起身走到殿中央，跪地作揖道，“娘娘过誉了，琴棋书画皆得其妙倒谈不上，就是书算略知一二，棋艺精通半分。若是在座的大人们有兴趣，小女子愿执子对上一局。”

她面容沉静，说起话来声音却天然清丽软糯。

这话说得既不过分自大，也不妄自菲薄，却又把难题抛了回去。

执子对弈，是两个人的事。

在座的诸位王公大臣，谁好意思主动请缨跟她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对弈。

果然，尹皇后也没让在座的大臣们拉下脸来，她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在同辈里挑一个来对弈一局吧。”

夏府小姐深居简出，没出入过宫廷，同辈之中只结识了公子霄和楚王。

从江陵回来以后，公子霄不止一次提起在她面前提起安歌的名字。

自己儿子的心思，做母亲的怎会不知？

既然今日有这个机会，她便要看看，这女孩儿有什么三头六臂，又和谁更亲近些。

安歌也不是傻子，她算是明白了，今日不管是选公子霄，还是魏灵均，是输是赢，都要落下话柄。

若她赢了，他们便能说是她此行南下攀交了二位皇子，连对弈都让着她。

若她输了，那她便也不是靠真才实学给洪灾案出了力。

她环顾四周，倒也没见到几个同辈中人，尽是些老气横秋的大臣。

知行哥哥，与她夏家过于亲近，也是胜之不武。

转了一圈，她的视线落在那个魏灵均身边胡吃海喝的少年郎身上。

是他...

就知道他是皇亲国戚。

安歌转向少年郎的酒桌，福身行了个礼道，浅浅笑道，“小女见公子年纪相仿，不知能否赏脸跟小女对弈一把？”

灵犀刚剥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这一问差点把他噎死。

他用肘子在桌下撞了撞魏灵均的胳膊，低声埋怨道，“你的小美人儿，怎么赶软柿子捏啊...”

魏灵均只白了他一眼，“自作自受。”

灵犀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白净的脸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哎，夏大小姐，你怎么就挑中我了呢？这燕京城谁人不知，我魏老九只知道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什么的，一样不通啊...你说你赢了我，也彰显不出你通天的棋艺啊。”

安歌心中暗讽，谁让你恶作剧在大路上放蟑螂，今日就拉你垫背。

“九皇子说笑了，安歌听闻皇家子弟个个文武双全，能与您对弈一局，是安歌的荣幸。”

尹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她竟选了那成日闯祸捣乱的九皇子，她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还是这小妮子也有以面识人的能力，一看就知道这魏老九是个纨绔子弟？

罢了，既然如此，权当是看他魏老九的笑话，也博永乐帝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