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清顺着声音望去，淡黄色的圆头鞋尖撑着月白的马面裙，裙角绣了淡色的流云纹路，依着少女盈盈的步伐荡开，白嫩的耳边坠着珠子，尖尖的小脸上粉黛未施，却衬得一双杏仁眼清澈有神。注意到璚英一贯淡然的表情变得惊讶，顾照清才反应过来。

“是你？”两人同时开口，璚英却有些惊讶，随即想到这是方老先生的藏书阁也就没那么奇怪了，璚英先平了心绪，低头行了礼。

顾照清有些尴尬，那日他的冲撞自己还历历在目，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度，随即也回了礼道“那日是顾某冒犯了，顾某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

璚英倒也不觉的有什么，只是轻轻挑眉，微微一笑“我已经忘记了，不知公子指的是何事”还不等顾照清有所反应，便又说“只是公子的名讳我还不知”

顾照清被璚英的坦荡打动“在下姓顾，名照清，来自广东府，今年已是十岁有五，家中世代经商，原是在广州府的运司学进学，家父认为在下可以试着从文，便在经商差旅之时陪伴在下前来拜师”

璚英点头“如此...小女子姓柳名璚英，家父在杭州做官，今年十三岁，生来就在住此地，今日前来方老先生的藏书阁是来还家父借的书籍，顺便找些好玩的古籍随意看看。

顾照清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来看看书...”

“敢问顾公子平日在何处进学？”璚英有些好奇

“在下平日里跟着柳公子，赵公子一起进学”

难怪上次他拜了师也没再见过，原来是跟哥哥一起进学，不过也说的通，璚英这些小姐们都只学二十四史，对其他的理学八股并没什么研究，除过赵厚之年岁太小趁着上蒙学之外，以科举为目的的男儿们都是要学考试内容的。

接着，两人一阵沉默。

“顾公子若不在意，璚英便先告退了”

“请”顾照清让了让璚英

璚英临到门口，顾照清却突然叫住璚英“柳小姐”

璚英回头“嗯？”

“柳小姐确实出类拔萃，顾某盼望哪日可以拜访柳小姐，再探讨君王社稷之道”顾照清微微弯腰

“欢迎”明亮的阳光打在璚英的脸上，璚英半侧着看着他，眉目间尽是骄傲。顾照清晃了神，半笑着对着璚英点了头。

回府的一路上，彩云在马车外坐着，马车里只有璚英一个人，她叹了口气，回想起刚刚在藏书阁的事情，顾照清的样子渐渐的浮现在璚英的脑海里，璚英不禁感叹他生的可真是好看，浓眉星目，气质出众，若是真能学有所成，还指不定能吸引多少待嫁的姑娘，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耻，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会想这么多，便逼着自己忘了这个想法。

到了府中，父母亲已经用过了午饭，璚英打了招呼之后就自己吩咐了小厨房做些吃食。一上午方老先生督促的紧，自己想的也多了，用过饭便沉沉睡去。

下午的时候，董氏差人叫来璚英，说是准备一下清明祭拜的事情，璚英睡醒之后便匆匆赶去。已经到了下午了，璚英刚给祖父，父亲，大哥行过礼，董氏一看女儿还穿着以前的便衣，也没有带钗子，不禁责怪起璚英“我不是吩咐彩云不让你以后穿这身衣服了，你怎么不听？”看向璚英身后的彩云。

彩云低下头，璚英见状，赶紧拉着董氏的手腕，软着语气撒娇道“母亲，不管彩云的事，女儿上午明明穿了那裙子，但是配的圆头鞋穿着有些笨重，不好行动，回来才换下的，母亲大人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说罢，巴巴的看着董氏。

董氏也是被璚英这样子逗乐了，只好说“只许这一次啊，以后便是在家里也要注意自己的仪容”

“好好好，都听母亲的”璚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一家人被璚英的语气逗的笑的温馨。

柳冕英还笑道“从来只听别人家姑娘撒娇，没想到我这妹妹也会撒娇啊，只可惜没对哥哥撒过娇唉，可惜了”

董氏敏锐的捕捉到了柳冕英话里的漏洞“别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对你撒娇了？”

柳冕英无奈“母亲，我只是举个例子…”

“好了好了，既然都在，就赶早说一下清明节的祭拜事宜”璚英的祖父发话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今年还是先去祠堂祭祀先祖，再单独拜一拜你们的祖母”柳谦对着两个小辈说道“只是下午我与你们母亲要去一趟寺庙，你们两个要跟着，你们祖父年岁大了，就不必去了，只是你们两个若有什么事情就先搁置一下，如何？”

璚英和冕英都表示没有问题，大家便又闲聊了一会儿，又谈到了顾照清身上，柳冕英平时与顾照清已经相识，便说了许多顾照清的事情，虽说才认识了没几天，却说的像是十分了解一样，璚英疑惑的问柳冕英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柳冕英只是说“照清兄为人大方热情，甚是投缘，话自然多了。”

距离清明祭拜的日子越来越近，璚英其实有些期盼清明的日子，因为这几日也像以前一样，没有波澜。璚英好热闹的性子又坐不住了，只能每天数着时辰算清明的到来，期间也没再见过顾照清。

顾照清也只是每日忙着学业，又要看着搬迁事宜，拜过师之后便要寄住在方家，虽说顾家在杭州府钱唐县也有地产，但是方老先生为了方便，就安排顾照清在方家住下了。

到了清明节这一天，董氏早早的叫醒了全家上下，璚英又在董氏的监督下穿上了款式繁复的素色衣裙，月白色的比甲穿在素色袄裙外面，配着看起来较为正式的马面裙，柳叶的织金图案低调的织在上面，发饰上也没做过多的装饰，只是带了茉莉花的白色钗子，董氏看着璚英是越来越有世家女的气质了，恍惚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越发的感慨，带着璚英出了屋子。

柳冕英看到妹妹穿的如此素静却反倒更衬璚英的气质，不禁想起赵晋之那小子，便宜他了…

璚英的祖父和父亲倒是欣慰的看着璚英，点着头说璚英真是大了，便也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这时间怎的过的这样快，一转眼孙女都这么大了，模样也有几分像她，也不知道她在天上过的好不好…

老人叹了口气，今日，我便来看你了，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蜡烛沉沉的燃着，璚英冕英在后面行礼，璚英静静的望着高高的排位，每一年都是这样，柳家的先祖们…自己将来又会被搁在何处呢？

“哥，我的排位将来会回到柳家吗？”

“别说这话，你万不可操心这个”冕英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想的多了一些，便有些担心。

……

祭拜完祠堂之后，老人一个人慢慢走到了墓前，长叹一口气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一曲完后，老人闭了闭眼，最终轻轻的念着“一定要等着我啊”

柳谦在身后看着不忍，也是思念了自己的母亲，跟着跪下来，董氏冕英璚英也跟着行礼。

自己的祖母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每年每年，祖父都思念至此，却又像祖母从未缺席一般，祭拜完之后开始对着墓说话，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