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一走,陈法宁坐在空荡荡的厅里喝茶,茶杯里的茶叶上下漂浮,他焦躁的心绪也一直上下沉浮,丝毫没有缓和的征兆。
直到一杯茶喝得见底,他终于酝酿出足够的勇气,起身就直接去了杨姿的院子。
当他打开院门,杨姿正拿着一把花锄正在除草,之前被他摧折过的花叶已经修剪了残枝,各色的菊在寒秋里依然盛放。
菊独立寒秋,一如杨姿一直以来的冷漠自持。
陈法宁从未看透过眼前的人,与其说他从未看透过女人。
决绝如江凤娇和杨姿,一个居于山城,完全洗掉了在他身边时的怯弱,变得泼辣又勇敢。如今又有了一个家,她把陈醉也养得很好。
只是从此再也不见,就跟从未相识过一样。
另一个与他相敬如宾,虽然同住在陈园,却仿佛隔了一汪永远不可泅渡的湖。虽是咫尺,却如同天涯。
他年轻时为了一步登天接近不谙世事的杨姿,终于挣脱泥沼,洗去一身贫穷。
当他们结婚一年之后,杨姿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知道他还有个在山城里的孩子。
她偷偷去看了陈醉,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那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后来,她倒在血泊里,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没了孩子,也再难生育。
杨姿从医院回来之后也不再见他,一个人躲在小院里,从此他和她只有夫妻的名分。
在真心与假意交汇间,杨姿也曾为他手捧玫瑰而热泪盈眶,为他不经意间的惊喜笑得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
他们曾经荡过一个秋千,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漫步,一同在海边看烟火,安静地分享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道可口的菜。
可眼前的女人除了安静,对他只剩下无边的淡漠。
他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她面前极尽喧哗和放肆,她只会收拾他留下的残局,默默将一切复原。
就算是杨园变成了陈园,他将她熟悉的家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变成了富丽堂皇的样子,她也不说话,只是将她住的小院默默改回了最初的装潢。
他成了集团的掌权人时,杨姿依旧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他想做什么,杨姿不支持,也从不在乎。
她会对着管家笑,对着厨师笑,对着花匠笑,对每一个人微笑,却再未对他有过笑颜。
哪怕只是一秒。
陈法宁偶尔会回想从前,但他从未后悔过,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从泥泞中走来,如今终于能站在云端俯视别人的人生。
他摆脱了过往,终于不用在老旧的小巷里,看着纵横交错的电线将本就狭小的灰暗天空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像是一张他无法挣脱的网。
他如同一只阴暗的蜘蛛,吐着由苦难织出来的丝,挂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窥伺着别人的幸福人生。
终于不用再看斑驳的墙壁遍生青苔,也不用拿着所有的塑料盆去接瓦缝里落下的雨水,不用在连绵的阴雨天气里,身体和心一起发霉。
他可以换很多的衣服,不用再一身衣服夜里洗干净,白天穿着还未干的衣服去谋生,任由汗渍将半干的衣物打湿。
回来之后也看到的也是瑟缩的女人和饥饿的孩子,他们越是可怜,越是在提醒他的无能。
他不用再畏惧雨天,因为漏雨的屋顶会打湿家里唯一一床被子,他终于能够挺直腰板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
见陈法宁一改往常的喧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杨姿懒得理他,拿着花锄接着锄去杂草。
陈法宁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你,算了,杨家的人很快就会走,你要不要见他们一面?”
“不用了,没必要”,杨姿听见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遗嘱的复印件?”,陈法宁追问道。
他根本想不通,杨姿为何要这么做,他越来越看不透杨姿了。
她完全不复最初认识她时的活泼开朗,整个人从向日葵一样的生动活泼,逐渐变成了在寒风里一样可以舒展花叶的菊。
杨姿只是想帮陈醉而已,她始终觉得自己夺走了别人的人生,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可是她又舍不得眼前这个有害的垃圾。
纵使他薄情寡性又自私,但偶尔能见一次,也算是圆满了她的梦。
她没法心安理得地霸占,那便远远地观望吧。
不得到,那便永远不会失去。
而且杨家的人已经养废了,如果再像以前一样,怕是兴盛不过百年。
借着这次机会,也让他们历练一番,那些小辈也该挫挫锐气。
这次的跌倒只是个教训,他们只有靠自己强大起来,杨家的人才不会失去傲骨,不会做那些龌龊之事。
“只是心血来潮而已,你还是走吧,你在这影响植物的光合作用”。
听见杨姿这句话,陈法宁刚酝酿出来的冷静还没维持十分钟,瞬间破了功,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只会把他当碍事的障碍物。
估计就连眼前的一盆花都比不上,陈法宁恶向胆边生,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绿色菊花亭亭净植,明明是菊,居然还叫做西湖柳月。
那么淡雅秀丽,就跟眼前的女人一样,看着就讨厌!
陈法宁一直都是行动派,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立刻兑现。
看不惯这盆花,那就踢,虽然脚痛。
但杨姿人皱了眉,一副无奈的模样,这让他很开心,颇有一种得逞之后的嚣张。
“幼稚!”,杨姿薄唇轻启,直接吐槽道。
听见这句话,陈法宁恨不得把旁边左侧的那盆也踢了,但是这种菊他看着眼熟,卷曲的红色花瓣带着绿叶,好像叫什么红衣绿裳,看着就应该很贵。
可右侧那盆花瓣如长羽的黄色名菊,上次还有人给他送过,好像是叫做凤凰振羽,不行,这个也很贵。
什么都不能踢,他更生气了!
陈法宁控制住了自己正欲摧花的脚,抬着下巴,气冲冲地说道:“哼,我懒得跟你废话,这次的事情谢了!”
杨姿无奈地看着他,陈法宁悻悻地走了,杨姿从角落找出一个花盆,默默地把被踢倒在地的花移植了过去。
她感慨道:哎,陈法宁这人这么多年都没学会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