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酉时一刻，祭典准时在国师府门前的祭坛开始。

薛问荆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眸中倒映着祭台上几乎有一人高的巨大火盆，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夕阳中肆意跳跃。

国师一袭深蓝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仿佛剪下一角夜空披在身上。他带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具，手执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将木剑向火盆一指，火焰一下窜起一人多高。他的身影在火焰后若隐若现，仿佛从地底爬出的妖魔。

可奇怪的是薛问荆并没有看到圣女，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圣女也应在场才是。人群躁动起来阻碍了薛问荆的视线，她按了按粘在脸上的络腮胡，顺着人群向祭台挪去。

国师吟唱着人们听不懂的咒语，薛问荆一点一点移到人群前沿，停住脚步，与周围的人一起抬头望向祭台上的国师，目光一路延伸到天幕。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围观的人群却一点不见少。国师此人身份神异不说，最主要是位高权重，除了这一年一次的祭典，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即使他带着面具，也足以吸引又是好奇又是畏惧的人群。

薛问荆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里，耐心等待着。这是她的拿手好活，在女学里的时候若不是发生了那几件事，她可以让其他人回忆起来的时候对于薛问荆这个名字的印象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仿佛的确有这么人却又记不得具体的模样。

用柳长青的话说，这是因为她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到埋进人群里就再找不到。这不能算是特点的特点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夜幕降临，祭典接近尾声。就在有人开始打算离去的时候，忽然从祭台偏后方窜起一片火苗！那火苗来势汹汹，像一个贪婪的怪兽，几乎顷刻之间就吞食了小半个祭台。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围观的群众躁动起来。家丁们赶忙冲上去解救国师，还没等国师跑下祭台，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盆倒下了。

人群彻底乱了。薛问荆趁机装作帮忙救火的人穿过慌乱的家仆们混进了国师府。

府里的家仆几乎倾巢而出，只余下几个婢女在前院惊慌地张望。薛问荆小心翼翼地隐身于黑暗中，穿过前院。一个个白色的纸灯笼在黑夜中摇摇晃晃，事物的影被拉长得近乎狰狞。

有了地图的指引，她没费多少功夫就到达了后院。果然，在后院的正中央有一个墨玉铸就的方亭，没有任何纹饰，似乎只是为了架出一片空间。

不知是因为前面乱成一团还是国师对方亭内的机关有绝对的自信，方亭周围没有守卫。薛问荆绕到方亭正面，终于看到了传说中国师的书房的入口。墨玉所筑的亭子在黑夜里散发着一股阴冷的寒气，一盏白纸灯笼悬孤零零地悬挂在亭顶的横梁上，在夜风中摇曳。在方亭正中赫然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上面隐隐还有墨斗线的痕迹。

薛问荆四顾观察起方亭的内部，四壁和顶部都是墨玉，没有任何花纹。也因为这个缘故，方亭内的温度比外面略低些。她的脚下是大块大块的青石砖，上面刻了圆形花盘，圆形花盘内分别雕刻了不同的图案。薛问荆扫了一眼，其中几个图案看上去有些眼熟，她皱起眉，直到看到一个像无头牛的怪物时脑中忽有明光闪过——有的花盘上的图案与玄机楼京城分楼那道门上的齿轮一模一样！

她再仔细一看，八个图案一个不少围绕在棺材四周。

一股寒意顺着薛问荆的脊背缓缓向上蔓延，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也太奇怪了，这两处的机关图案怎么会一模一样？！

容不得她细想，棺内传出细微的响动。薛问荆立刻撤出方亭，靠在方亭外侧墙壁后。

地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这声音薛问荆再熟悉不过，是机关转动的声音。“哐当”一声，像是棺材盖开了。

薛问荆放轻呼吸，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从方亭里出来，棺材的盖子又缓缓合上了。两个少女的声音传来：

“出什么事了？”

“前面好像起火了。”

“那不是祭坛吗？怎么会起火？”

“或许是风太大，吹翻了火盆吧。”

“火盆那么大，多大的风才能吹翻？”

“我怎么知道。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出去看看吧。”

“可父亲让我们不要出门。”

“我好想去看看。就去看一眼，你看下人们都出去了，没人会发现我们的。”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父亲会生气的！”

“可我真的好想看。”

“那我们就去廊厅里看看吧，一有人进来就退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见一袭水红金罗大袖长裙的圣女提着灯笼站在后院里，刚才的说话声显然就是圣女的两个头在交谈。

她先前猜得没错，圣女根本不是什么被神女附身的女子，而是共用一副躯体的双头姐妹。姐妹俩向连接前院和后院的廊厅走去，薛问荆轻手轻脚地绕进方亭，回忆着玄机楼内阿陆的动作，先将乾卦花盘转了半圈，又将两个斧钺花盘中的一个倒过来，刻有圆圈的花盘旋转一圈，将靠下方刻有马首的花盘马头转向乾卦花盘方向，再把马首无头牛花盘转正。

这里的机关与玄机楼门上的极其相似，却又有不同，比如乾卦没有裂为剥卦，马首纹和斧钺纹也没用自己转动。薛问荆在祭坛传来的喧闹声中捕捉到机关触动的响声，棺材盖打开了。

楼梯下黑漆漆一片。薛问荆跨入棺材，在棺材内壁摸到了一个手柄。她转动手柄，棺材盖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亮光亮光。

她点燃身上带的火折子，缓步往下走。以她的常识判断这段通道里不会有什么机关，可这一段向下的楼梯转角极多，薛问荆怕下头有人，只好放缓脚步。

不知走了有多久，前面隐隐有光传来。薛问荆熄灭火折子，放轻脚步压低呼吸，贴着墙壁向光亮的源头靠过去，双耳仔细捕捉着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

她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光越来越亮，终于，薛问荆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空无一人。

房间里的东西一眼就可以望尽。一盏小方桌，桌上燃着一盏油灯，靠墙是并在一起的两个大书柜，书柜里摆满了书。

这里显然还藏着机关。薛问荆站在书架前，这种书架是最常用的障眼法。她先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观察起了柜子里的书。若用书来设计机关，不会选用寻常的书本，而是用木头等材料做一个模型后糊上书皮，很轻易就能看出异常。难点在于操作书本的顺序。

薛问荆找到那几个伪装成书本的开关后，将左右的书搬出来以让耳朵得以贴近墙，然后选了一本“书”，尝试着挪动。

当她将“书”往里推的时候，“书”动了，被她缓缓推进了墙内，直至一半都埋于墙中的时候，明显抵住了东西，推不动了。薛问荆细细听着，除了木头与墙摩擦的声音外，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这样的机关通常是设置有多个活门，平时只有一个活门可以开启，就是始动门。只有触发了始动门才能触发下一个活门，接下来也是同理。有的时候会配套有联动装置，即在主机关活门前方还有一个附加活门，如果按顺序触发，那么在同一通道的主机关活门可触发之时附加活门也会失去效应，否则就会触发附加活门。一定数量的附加活门可带动诸如锁死主机关及启动防御机关等联动机关。

薛问荆将那本“书”抽出，换了一本以同样的方法进行尝试。她没有听到附加活门启动的声音，看样子国师没有在这里准备联动机关。

她用同样的方法试了三本，在第四本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一声脆响。她丝毫不敢放松，开始试第二个活门的位置。

在把最后一本“书”推进墙之后，两个大书柜缓缓向两边移动，露出一条漆黑的密道，密道深处有滴水声传来。薛问荆把搬出来的书放回原处，点燃火折子，走进暗道。

她进去没几步书柜就自己合上了。暗道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空气也越为阴冷，就好像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吹气一样。暗道通向一个宽大的地下洞穴，当看清楚洞**的景象的时候，薛问荆差点没把手里的火折子扔出去。

那是一座地牢。地牢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沾满了暗红的血迹。上方悬挂着许多具尸体，有两具还往下滴着血，薛问荆听到的“滴水声”就是这里来的。

这场面冲击力太强，薛问荆脚一软瘫坐在地。国师和圣女每天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上面生活，也是够厉害。同时她又有些后悔，应该把火折子熄灭的。她现在是唯一的光源，如果地牢里有什么活物一眼就可以发现她。

怕什么来什么，她才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