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问荆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冷汗从她的额头渗出，湿润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痛，痛得连周遭景物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影在她面前蹲下来，似乎在与她说话，可她根本听不清她们的声音，只能用尽全力指向她放药的地方，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敲出一个药字。

她看到有个人影将盛装药丸的小瓷瓶拿到她眼前，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旋即一粒药丸被塞入她口中。有人把她从地上搀起扶到床上，将一杯热水凑到她唇边小口小口喂她喝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腹中的疼痛渐渐平复下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抬起眼看着立在床边的珮儿，脱口而出：“珀儿呢？”

珮儿见她恢复了神智，松了一口气，答道：“珀儿去请大夫了。女郎稍作休息，大夫一会儿就到。”

“不用！”薛问荆的声线因紧张而微微拔高，见珮儿一时被吓了一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稳住声线道，“是先前落下的毛病，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好，不必麻烦。去把珀儿叫回来吧。”

珮儿无法理解她的做法，“可女郎刚刚……”

“快去。”薛问荆冷下脸，声音坚定不容置疑。她很少有这样强硬不容反对的时候，珮儿不禁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时已往珀儿走的方向追去。

珀儿到苏月和陆敏月住的房前，小心翼翼地轻轻敲响了房门。敲了一会儿，里面传出细微的响动，苏月带着朦胧睡意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珀儿见周围没什么动静，小声道：“我是品翠苑的珀儿，来找陆姑娘。”

过了一会儿陆敏月披衣出来，问：“什么事？”

珀儿把薛问荆的状况向陆敏月大致一说，陆敏月柳眉轻皱，道：“等一会儿。”

她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上了日常衣裳，青丝简绾未施粉黛，与珀儿两人往品翠苑去。正走到半路的时候遇上珮儿。珮儿正没个主意，见了陆敏月连忙把薛问荆的原话与她说了。

陆敏月有些不敢相信，问：“你出来的时候薛女郎确乎没事了？”

“的确没事了。”珮儿再三保证，“我看得真真的，若不是脸色还没恢复些，完全就是个没事人。”

陆敏月若有所思，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只说正要去找大夫的时候半路拦下来了，没惊动人，也没见过我。明儿睡起来侧面问问薛女郎这病是怎么回事。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薛女郎吃过那药？”

珀儿摇头，珮儿想了一下，道：“似乎是见过。薛女郎好像不大喜欢我们看见她吃药的，我也只有一回进去收碗筷的时候早了些，正好看到她把放药的瓶子收起来。”

陆敏月问：“能不能把那药偷一颗出来？”

“恐怕难。”珮儿道，“薛女郎耳力好，我们在院中做什么她都能听见的。而且今日取药的时候我看到一眼，那瓶子里本就只剩了三丸，今夜后更是只有两丸了，就算能取得，薛女郎肯定也会发觉。”

陆敏月沉吟片刻后道：“那你们只按我刚刚说的做就是，其他的不必管。”

第二天日落时分，薛问荆正倚在窗边发呆，只见陆敏月披着夕阳过来，还没等她起身出去迎接就连连向她摆手。

她只得在房间里坐着。陆敏月一进来就快步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十分夸张地说：“女郎怎么不好好在床上歇着，到窗口吹风来了？要是再伤了身子怎么好。女郎往旁让一让，我把窗子关上。”

薛问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表演，直到她将窗关严了才闲闲问道：“月姑娘今日来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看看女郎啦？”陆敏月嗔道，“听说女郎昨夜腹痛，现在可好了？那两个丫头也真是，既不敢去请大夫，也不知道来告诉妾。非得今儿中午见了妾才说。妾可急死了，偏生又被些事情绊住，挂心了一下午现在才得来。那究竟是个什么病，怎么会疼成那样？”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前些时候留下的一点小毛病。”薛问荆面不改色地说谎，“发起来的时候吓人些，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也不会发的，只是我前些日子药吃得不按时才有了昨晚那一遭。本是我自己懒怠，还让月姑娘为我担心，实在不该。”

陆敏月柳眉轻蹙，“妾还是第一次听闻有这样的病。女郎也是，不按时吃药，非得等疼起来的时候才高兴？”

薛问荆只是微笑，不作言语。陆敏月关切地问：“女郎吃的是什么药？这都在府里住了那么久了，怎的都没听女郎让人拿过？”

薛问荆解释道：“是我从家里带着来的。”

“那怎么行？妾瞧着女郎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也不多，衣物就占了大半，那还有空放药的。也难怪女郎这药吃的不按时，这哪够的。”陆敏月语气中带着几分薄责，“女郎不如把那药方写给妾，妾让人抓去。虽说冤屈昭雪只是早些晚些的事，但女郎在此处总归还要住些时日的，那病伤人得很，可不能再犯了。”

薛问荆闲闲地说：“月姑娘不必为我忧心，那药吃的不多，我不过一时忘了，量还供应得上。”

“就算供应得上，这也不像话。女郎就当体贴妾，给妾一个关怀照料的机会。”陆敏月言辞恳切，“女郎也是知道的，妾在府里实算不上个管事的，这两个丫头也就是看在是殿下的安排才给妾几分薄面，等女郎家去了，妾怎堵得住她们的嘴？知道的说是女郎忘了，不知道的还当妾照顾不周，连药都拿不齐全。”

薛女郎略一思索，道：“也好。左不过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我写给你就是。”

陆敏月面露喜色，跟着薛问荆走到桌前铺开纸笔，看着她写下几位药并剂量，交代道：“做成大蜜丸。不用多少，我这里吃的犹剩，家里还多着呢。”

陆敏月拿了药方去，第二天一早就请了大夫看，却得知不过是张滋阴补益的方子。她心知是薛问荆敷衍她，再问她只怕也难撬开她的口，心下有了打算，当天下午就寻了由头出城。

这边薛问荆应付完了她，又把珮儿和珀儿挡在院子里不见，闭上双眼静静感受心中的绝望，心底冰凉如浸入阴冷的湖水。

她并没有忘记吃药，恰恰相反，她每次用药时间都严格按照白鹤先前的指示。前一晚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意识到，她之前可能都太乐观了，她甚至活不到两年。

她知道陆敏月想通过药方推知她的病情，她当然不能让陆敏月知道。薛问荆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黑暗而冰冷刺骨的湖里一点一点往下沉，生的希望随着她一起沉下去。唐云卿大概也没想到那虫子根本不受且歌楼的控制。用一个可能失控的因素去牵制另一个，想到这里，薛问荆不由得有点想笑，这应该是唐云卿难得失策的决定之一吧。

她曾很多次觉得自己会死，可这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在逐渐靠近。她尝试以一个淡然的态度思考自己所剩不多的人生，越想却越无法平静。她想见一见她那样貌在脑海中已经模糊了的亲兄，想查清柳家与林裴有什么关系，想知道从返魂香案到目前她经历的一切事情的真相。她还有念想有牵绊，她不想就这么死。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