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薛问荆本等着小秋给她送饭,没想到推开门进来的竟是江焕。这还是来到益南之后他第一次和薛问荆一起吃中饭,薛问荆惊喜地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前几天该去的地方已经去得差不离,这两天不过收尾。”江焕在床上架了小几,把菜一盘一盘摆上去,“都是你喜欢的菜。你还在养伤,我特意让他们口味做得清淡些。”
她左肩的伤一牵扯就痛,只能用一只手吃饭,江焕见状便端起滚烫的汤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她。薛问荆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红,轻声道:“不劳殿下,我自己来就是。”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江焕细心地帮她拭去唇边沾染的汤渍,“我知道,成为世子妃之后你改变了许多。苏孺人经常夸你悟性高学东西快,帮了她不少忙,母妃也总是在人前夸你待人和善行事妥帖,你为府中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很感激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但我更希望你嫁给我之后能过得比在闺中时快乐。母妃和苏孺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府中如月姑娘等忠实能干之人也都能辅佐理事,你完全不必因世子妃的身份而委屈自己。”
他的语气温柔极了,眼中如含了漫天星子,“我能看出你最近心中有事,虽不知具体为何事,但一定让你非常在意。我相信你有独立处理好的能力,但若有何为难之处、需要帮助之处,尽可以告诉我,我定会尽我所能全力相助。私心来讲,我是你的夫君,自然希望在你眼中我与其他人都不同,你可以多依靠我一些。”
薛问荆低头吃菜,没有说话,江焕道:“你的好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别生气了,好不好?”
薛问荆放下碗筷,道:“此事我也有错。大婚之后许多事情我总想着自己能应对就没和殿下说,可夫妇之间多少还是需要坦诚相待。即使并非有意,到底是我有所隐瞒在先。”
她气江焕不信她,可她就信他了吗?她总觉得有些事不必明说,有些事不便开口,可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心意相通,若不和对方讲话又何来心意相通呢?
她耳尖微微发红,江焕笑了笑,“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吃完饭江焕就急急忙忙走了,他走后没多久阿陆敲门进来问:“许大人要见鲁大娘,我这就把她弄来?”
“去吧。”薛问荆道,“想办法听听他们说什么。”
小秋是紧跟在阿陆后头进来的,等他们说完正事坐在床边一手撑着下巴问道:“娘子和世子和好啦?”
薛问荆翻了个白眼对她的说法表示不满,“什么叫和好?我们两个一直都很好。”
小秋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两个前儿不还吵架吗?娘子还气得半宿没睡。”
薛问荆毅然否认,“是么?我忘了。”
小秋懒得提醒她之前她眼泪汪汪的狼狈样,道:“总之你们现在好了就成,老夫人那边催了,什么时候你们两人一起回去看看?”
准是柳老夫人和柳长青提了,柳长青又来催她。薛问荆保证道:“快了快了,等世子处理完公务我们就去。”
晚上江焕回来,薛问荆让他在床边坐下,下定决心对他说:“殿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江焕见她神情严肃,知道是正经事,道:“你说吧。”
薛问荆把宋禛毓在宋府里和她说的内容大致告诉了江焕,又补充了之前她在玄机楼京城分楼拿到京城地下暗道图的事和玄机楼京城分楼门上、国公府地道入口的机关,以及她对于机关的推理。
江焕皱眉沉思,半晌后忽然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抱住了她,薛问荆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你居然有这么多事要为难。”江焕松开她,与她面对面十指相扣,愧疚地说,“我竟然都不知道。”
薛问荆莞尔,“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又不用我去做什么有实际意义的决定。”
江焕的眉头仍未松开,“那也属实不易。不过他们这举动着实不像是只为了找个人那么简单,可他们又为何要翻案?”
“追云宫案距现在已过了数十年,时过境迁,要重新调查难之又难。若其中确有冤屈也就罢了,如果查不出问题呢?”江焕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像许芝的风格。”
薛问荆猜测道:“如果他们其实早就已经找到当年幸存的那个人了呢?”
江焕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个人也和他们达成了某项交易,让他们为了得到相应的好处愿意重翻旧案?”
薛问荆点头。江焕陷入沉思,寻常的金银珠宝肯定不足以让宋禛毓和许芝动心,那又会是什么呢?
薛问荆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地方。说是地方或许并不对,因为她未曾见过拿东西的全貌,但她知道那东西确实存在,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正属于她——轮回阁。
若轮回阁真如且歌楼所吹嘘的那般知晓天下事,那无论于公于私,他们要么把轮回阁摧毁,要么将之收入囊中。
江焕建议道:“如果要摆脱这种被人要挟的困境,我们最好找到他们的动机。这么大的一件事不可能出于即兴,必然有足够合理的原因。或许我们可以把我们想到的都列举出来看看。”
薛问荆觉得他的提议很有道理,当即就想撑着伤体去找纸笔,江焕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取了纸笔,在床上架起小几,又拦住她要磨墨的手,“都让我来吧,你说就行。”
江焕先写了一个“爵位”,又写了一个“官权”,薛问荆不置可否,她心中隐隐有些觉得不赞同,但她与许芝相交甚少,好像也不是那么了解宋禛毓。
等到江焕抬头看她的时候,薛问荆开口道:“我得先说一件事。你还记得且歌楼吗?”
“记得。”
“在之前,大概是我被大理寺通缉的不久前,且歌楼的人约我见面。他们告诉我且歌楼收集到的大部分消息都藏于轮回阁。”薛问荆说,“可以这么说,拥有轮回阁就可以知晓天下事。”
江焕若有所思,在纸上又写下“轮回阁”。片刻后,他又在下头加了一个“情”字。
薛问荆饶有兴趣地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我们先从前两个看起。”江焕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在“爵位”和“官位”下面划了一条线,“这两个差不多。以他们的能力和现状,要想获得这两样有更简易可行的方式,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这是皇帝要求他们做的。
“接下来看第三个,如果筹码是轮回阁,那能拿出这个筹码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与追云宫案有关的人。”
他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如果这个条件成立,掌握着轮回阁的且歌楼楼主唐云卿很可能就是当年追云宫案的幸存者。
薛问荆对唐云卿了解有限,只知道她与柳成荫差不多年纪,二十年前来到京城建立且歌楼,并一步步建立了包笼整个大周的消息网。
“如果是最后一条。”江焕在“情”字下方划了一条线,“以情为锁,牵制一人容易,可很难同时让宋大人和许大人都心甘情愿合作。我对他二人并不熟悉,你可知他二人有何交集?”
薛问荆摇头,道:“我和宋大人虽有同学之谊,但出了女学后就往来甚少。不过他二人都曾潜伏于许氏党羽之间,彼此引为知己也未可知。”
“还有一种可能。”江焕在最下方加上一个正字,“他们二人心怀正义,想还当年的冤案相关的人一个清白。”
薛问荆莞尔,“我倒希望如此。无论如何,若他们真有此心,那我倒是很乐意略尽绵薄之力。”
“若真是如此,他们的举措可以说十足令人敬佩。”江焕道,“关于轮回阁你还知道多少?”
“以且歌楼的实力来看,轮回阁知晓天下事恐怕并非虚名。”薛问荆想起白鹤给她送来的册子,神情有些凝重,“现今实际掌管轮回阁的是且歌楼楼主唐云卿,此人来路不明,二十年前忽然出现在京城,江湖中对于她的过去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一个有实据的说法,只知道她容颜姝丽,武功高强,颇有手段。”
江焕问:“那位唐楼主今年贵庚?”
“四十余岁。”薛问荆回答道。
江焕默默算了算,眉心微皱,道:“那追云宫案发的时候她应该只有十岁左右,倒也能解释得通。一个小孩子比起大人更不容易引人忌惮,当然也就更有可能逃脱。”
“关于唐云卿,我倒可以打探打探。”薛问荆道。毕竟唐婉婉是她的表嫂,她又和且歌楼有合作,有些事总可以问一问。江焕道:“那许大人和宋大人那边就交给我,看我们俩谁先查出东西来。”
薛问荆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这么被动。她已经被卷进了这么多事,要是换个人或许早就把握了主动权,可她只是一直随波逐流。如果她有所争取,她是不是就可以帮助别人,而不是让爱她的人为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