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云醒来时,已经是亥时初刻了。
虽说平日玩笑打闹时,谢韫有诸多不靠谱之处,但这次她却不负所望,依旧倚着树干瞪大了眼睛站岗。
“困吗?”
看着已经站起来整理衣裳的阮青云,谢韫终于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将她的眼眸压得只剩狭长的一条。
“这么困,怎么没把我叫醒?”
谢韫使足了力气仰望着他,“你若是没休息好,到了半夜我就更没法休息好了不是。”言下之意,好容易等到阮青云睡足了,该轮到他守夜了。
小丫头还是这么伶俐。阮青云想着,温柔地说:“那睡吧,我守着。”
他本以为谢韫会立刻倒头睡去,不想她只是躺在地上略眯了会儿眼睛,就再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不是困吗,怎么不睡?”
谢韫伸长了胳膊,拍拍刚才阮青云躺的那块草地,“睡不着了。每到夏天,就睡不着。”
“难怪师父说你学星象都学痴了。”又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星象?”
学占星术学到半夜睡不着?谢韫吓得浑身打寒颤,其实她更倾向于睡不着是因为她想家了。不过这个倒没必要同阮青云讲,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编“纪灵雨”的家庭故事。
“可能因为是真的相信里面藏着东西吧。”
星象是阮青云师父白佑的绝技,但于这一行,仿佛谢韫才是他的亲传弟子一般。对此阮青云并无任何想法,他不信这个,白佑把它传给谁,他自然也不关心。
“你知道为什么你走那条小路的时候会掉进那么多坑吗?”
“因为我不懂星象?”阮青云挠头,他总觉得两者直接似乎没有太大的关联。
“是这样的。”谢韫实在憋不住笑起来,“当然,这是我瞎蒙的。”
“那你同师父学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没有?”
“天机不可泄露!会遭天谴的!”谢韫怎么会告诉他其实她一直都没发现什么。
阮青云没再问下去,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还有“天谴”在盯着占星者,他不想谢韫受伤。
一旁的谢韫乘机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呢,我听说,当然只是听说哦,就是有一位于六年前过世的占星大师曾经预言了帝星的主人。可惜他不敢也不肯告诉别人那人是谁。”
“帝星的主人?”阮青云冷笑,“除了大齐的皇帝还能有旁人?”
“你别那么神气好不好,帝星的主人可是要一统天下的!说起来,我们北越的皇也很厉害的!”
阮青云嘴角一抽,她哪只耳朵听出来他很神气了?
“其实,与其是大齐,倒不如是你们北越。”阮青云喃喃道。
谢韫凑耳过去,还是不知道他在神神叨叨些什么。
“你刚才说的什么?”
“你若是不困的话,可以同我讲讲那些星星。”
说到讲星星,谢韫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走了。“呐,我先教你认北斗七星。”谢韫骄傲地说,将手指向天空,“就是那个,有七颗星星聚在一起,像一柄舀酒的斗一样的那群。”
“你从它那悟出什么了?”
“没有。但它可是你的大救星!”
“嗯?”阮青云将目光转向谢韫。不过是七颗普通的星星,怎么突然就成自己的救星了?
“你不是路痴嘛。只要你能认住它们,别说是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就连子丑寅卯也能让你辨个八九不离十。”谢韫语速飞快,根本不给阮青云打断她的机会。
“我不是……”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的是斗身,玉衡、开阳、瑶光则是斗柄。”谢韫将七颗星星依次指给阮青云看,“初昏之时,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还有那颗,”她指向北斗旁边的一颗星星,“那个叫北辰,从天璇向天权方向延伸大概五倍的地方。认出它,就能找到北方了。”
谢韫邀功般望着阮青云。
“难怪你从来不怕走夜路。”阮青云适时地捧场,虽然这些都是他原本就知道的。
“那当然!”
“还有呢?我想认……牛郎织女,你能找到吗?”阮青云鬼使神差一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应该是,那两个?”谢韫随意一指。
其实她只对北斗七星感兴趣来着,其他的当然也学,只是她不上心,自然也就记不住。牛郎织女的故事很美好,但相较于北斗七星,他们的名字就不太好了。谢韫觉得,只凭名字决定观星的对象大概就是她永远也成不了占星大师的缘故。
阮青云也清醒过来:且不说“纪灵雨”这个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一个南齐人,想与北越的女子在一起是何等不易。与其现在捅破,不如先将她的身份查个明白,向家中汇报后再做打算。
“好了,很晚了,快睡吧。我替你守着。”
谢韫自己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句话,她是怎么听出“落寞”二字的。更令她烦恼的是,她觉得自己也很落寞,原因在于阮青云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谢韫试探道。
阮青云心里一惊,“怎么会,说的好像我见过哪个姑娘一样。”
我不是姑娘吗?听了这话,谢韫的落寞全然化作恼怒,她不想说什么,因为说出口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她十分想转过身,却又怕脚腕受伤,便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再不去看那个让她生气的人。
“我睡了。”
或许是气昏了脑子,又或许是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睡过,谢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阮青云见她睡下,便往她身边靠了靠,支起脑袋细细观摩着这个他五年前就放在心里的姑娘。
目若朗星,眉如卧蚕,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个开朗的姑娘。
他至今都不明白,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么敌我不明的时候,她是哪里来的勇气救他;他更不明白,他昏过去后,她又是哪里来的毅力将他带进谷中。垂髫之时,他的周围不是没有漂亮的姑娘,但自从那一晚后,他的眼里便只有这个精明机警的小丫头了。
“灵雨,不管你究竟是谁,楚楠锋心里一刻有你,一生便只有你。”连楚楠锋自己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为了说给谁听,或许是听过她唱童谣的那个鬼吧。
他是大齐的太子,须得撑起大齐的一切,这些话现今并不能说与那个小丫头听,便便宜了她身边的鬼吧。
就算日后两国相争,就算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就算这辈子他们注定无缘,也希望那个鬼可以帮他们记住这一切,倘若有来生,他一样会找到她,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