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竟然还有基督徒,这是丁樘万万没想到的,不说了,他一定要和这位王姨娘好好认识认识!如果坐实了,那么对于后世的历史学定然是一个极度震撼的发现啊!
不对,现在他人在大明朝,操心后世作甚?不过这位王姨娘如果真是基督徒,定然是有施洗人的,但不知是哪一国的传教士,不远万里地跑到中土传播信仰来了。
想到这一点,丁樘便更没有心思去吃饭了,他赶紧道:“娘,我要见一见王姨娘!”
“啊?你见她干什么?”
丁樘一时也想不到好的理由,只撒泼打滚道:“我就是要见嘛!”
颜氏见此,却也并没有办法。若说丁樘大病之前是她捧在手的宝,那他大病之后,便是窝在心里的宝了,那是一丝一毫也没办法反抗丁樘的要求。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丁樘勉强吃了几口素菜,便拉着颜氏带路,往小柴房去了。
几人一道,不久便到了靠东南的柴房处。丁樘原本以为小柴房真的就是一间小房子,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想差了。想想也是,一大家子主人加上下人生火做饭,冬日炭火堆积,总不在少数,堆积的柴火又要防火,总得空旷一些。
于是这柴房便造成一格格的小单间,这样即便一处着了,总也不至于很快地点燃他处。这一格格的,倒还真与牢房有些像。也难怪历史小说里,家庭私刑,总是爱把人关进这里面。
柴房空旷归空旷,脏也确实是脏,怕丁樘弄脏了衣服,颜氏特地吩咐周妈妈替丁樘套了一件旧麻布衣裳。
用手在口鼻处招了招,丁樘踏进了柴房,遥遥的就看见戚姨娘半死不活地被绑在一个小单间里,那间房也没有门,戚姨娘也看见了这便,连忙挣扎起来。但因为被堵着嘴巴,只能大声嘟囔着什么。
丁樘却也不会多么同情,留她一命已经是开恩了,哪里还会对她多么仁慈?颜氏却是比丁樘还要心狠,见其神情激愤,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道:“周妈妈,去给我掌嘴!”
周妈妈领命,上前又是一顿狂抽,看得丁樘眼皮直跳。
不去管它,几人沿着长长的过道左转,便看到一间上了锁的门。不用讲,王姨娘就在里面。
丁樘阻止颜氏的脚步,准备带着进宝,就两个人去看看这位疑似信教者的王姨娘。颜氏自然不肯,连说怕她以邪术害人。但见丁樘坚持,也只能随他。但打开门后,她便和周妈妈守在门边,眼神半点也不离开。
丁樘却没有什么怕的,这世上难道还真有什么邪术不成?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位王姨娘是真的信教,还是只是一个误会。如果是真的,那乐子就大了。
想想,这个家里,颜氏信道教、高氏信佛教,再加一个基督教,还真就变成“三教本来是一家”了。丁樘记得中学课本里有一副三圣坐谈图,里面画的是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菩提树下论道。
这耶稣、老子、释迦牟尼论道,估计更喜感。
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丁樘踏进了房间。入眼却又是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妇人,虽然有些富态,但依旧能看见一丝异域痕迹,只不过有些浅薄。
好吧,便宜父亲的审美还真是后现代,这王姨娘竟然还是个混血……
王姨娘本趴在草垛上睡觉,听见有人开锁,才慢慢醒了过来。又见到丁樘,两只眼睛只像通水的沟渠,泪水流个不停。
王姨娘哭道:“好孩子,你没事了啊?可怜爷他终于没有绝了根呀!如此我即便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对爷有个交代了。”
哭了一会儿,王姨娘又抓住丁樘双臂,道:“只是……只是我真的是冤枉的,还望少爷同太太说说,我真的从未用过邪术。那神像是祖传,我是回回人,有些番邦物件是在正常不多的了。”
回回?得,穆圣也来掺和了,三教变四教。
丁樘又不是这时代的愚夫愚妇,哪里不明白,回回和基督教哪里能够兼容?于是不乐道:“姨娘休要诓我,这里又无有旁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这十字号与回回,那可是世仇,你怎会有这个东西?”
王姨娘却是满脸茫然,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早先被家里卖到府上便带了这个,只当是个念想。我自小在府里长大,哪里认识许多多余的人?若这真是邪门的东西,只消将它毁去,我绝无怨言!只要让太太相信我是清白的,随便怎么处置都行。”
看王姨娘这个样子,怕是真的不知道这十字架代表着什么,丁樘原本的一些猎奇心思渐渐也就淡了。转而思考起王姨娘被关进柴房这件事本身了,以丁樘来看,百分之十的概率是因为颜氏悍妒的结果。
丁樘道:“若是王姨娘真的是冤枉的,我自会与太太明说,只是我还是好奇,姨娘你的身世。”
王姨娘松开丁樘,叹了口气,道:“都是贱命人,谈什么身世呢?既然少爷好奇,那我就与少爷说说吧。”
“洗耳恭听。”
“我家原是前元官宦人家,据说是从大食来的色目人,专门替蒙古的贵人们管理财务。后来太祖扫除胡虏,下令色目归化者一律与汉人同视,我家便被夺了田地畜生成了平民人家,之后一辈不如一辈,竟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转而走乡行商。后来我父亲将我卖至丁家,便再没了联系。便此事也是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起的,我进丁家时只有十岁,也记不太清了,或许有误,但大体如此了。”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丁樘还是听出了其所勾勒出的时代变化。一个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时代的兴起,其中往往包含着崛起与衰落。
丁府在前元不过一个躲避战火的行脚商,到了大明,便成了地头蛇。而原本在元朝是二等人的色目人,到了大明,却成了要卖儿卖女的底层,着实令人可叹。
但那又怎样?日月重开大统天,太祖大功,无可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