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是唐代寒山、拾得两位和尚的对话,其中味道你们自己品。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但是这俩和尚却成了“和合二仙”被供奉到了二婶婶的中堂上,说明在民间还是有市场的。
但是丁樘就不这么想了,忍?又不是王,忍什么忍?丁樘做人的原则一向都是:睚眦之怨不可茹!
既然敢于冒犯自己,那就要做好接受自己拳击的准备!况且自己无非就是怒斥几句,若这也不行,那做人岂不是要憋一肚子气?
心里想着,面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不乐之色,而胡居仁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点,又将时间交回了场中众人,自己起身便回了屋内。
丁樘见胡居仁退场,轻咳一声,道:“老师尚还有些事情,诸位随意,我让人上一些果子糕点,诸位慢用。”
说完,便让人上了糕点,自己则随着胡居仁进了屋内。
一进屋内,只见胡居仁坐在桌子边,捧着一杯茶,丁樘问道:“老师刚才那番话是对我说的么?”
胡居仁道:“不单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愿意听的人听的。”
丁樘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又问:“老师是知道前院的事情了么?”
胡居仁点点头道:“你还未来时,便有人向我告状。”
“可是场中那些人?”
“是谁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的戾气重了些。”
丁樘皱眉道:“戾气?老师为何如此说?”
“老夫发现,你解决问题,皆是直来直往,从不会变通,不知可是如此?”
丁樘道:“老师所说真是奇怪,原先告知我莫要施展小手段,如今我实话直说,却又嫌我戾气,当真好没道理。”
胡居仁轻笑道:“你这张嘴,当真是灵巧。”
“老师莫要打趣我,我说的本来就是。此次若不够将他们压服,往后还不知会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呢。”
胡居仁伸出手,摸在丁樘的头上,道:“我知你家情况,也知你年少便要支起大厦颇为不易。但是你也要知道,舌存齿去的道理。以柔克刚,才是正理。”
丁樘闻言沉目思索了一会了,才道:“还请老师赐教。”
胡居仁收回手,又背手走向窗前,看着外面嘈杂的景象,问道:“你以为,那办法谢一凡,外边便不会再谤你了么?”
丁樘摇头道:“自然不会,但我确信,如此一番威逼利诱,定然不会再有人敢于乱传。”
“此威势也。能让人服一时,而不能服一世。”
丁樘轻笑道:“老师莫不是要教我唐虞修德,万方宾服的道理?圣人之道早已远去,如今人心不古,只有民间的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俗话才有道理了。若是修德怀柔便能王霸四海,我天朝难道不算有德之国?土木堡一役,天子北狩却又是为何?”
胡居仁闻言,身子一抖,愣了半天,才回过头道:“你小小年纪,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旋即自嘲道:“早些年,我或许会如此劝你,但远离书术多年,早已经明白,事态纷杂,不是一语便可涵盖。‘一本万殊’用于治学修身足矣,然若是经世,却要明白时疏事易的道理。”
“哦?既然老师明白,那又有何教我,我洗耳恭听。”
“老夫原是准备告诉你,你尚还年幼,于人印象皆未定型。一时遭谤,算不得什么。周处除三害,照样能为世之英豪。只要你于科举正途出头,这些谤言又能算得了什么?若是你一心放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便是舍大取小,并不值当。”
“老师说得有理,我自是听得进去。”
然而胡居仁在丁樘虚心接受之后,却摇了摇头道:“但是现在,老夫却不能这么教你了。”
丁樘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胡居仁道:“你本性好斗,强压是压不下去的。语气扭曲你的心性,倒不如放开,容得你去斗一斗。只消你本心未缺,纵使戾气好斗,也是嫉恶如仇,算不得大事。”
“老师是说……要我放开手去争斗?”
胡居仁点了点头,又道:“本来还道你当治什么经,如今来看,《春秋当是不差的。若是你学的《公羊,想必也能明白纵使公斗,也必以大义贯之。”
丁樘听完胡居仁的话,也是一愣。不想胡居仁这就在考虑自己的治经问题了。明明之前还在说,书术小道,做人才是大道理。怎么到自己头上,就不用培养三观,而是直接教授经书了?
丁樘想了想,也许是自己的三观已经成型,而胡居仁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放弃了培养雕琢自己的计划?想完,丁樘轻笑。自己的三观本来就成型于更加成熟的现代社会,胡居仁不教也罢,自己还看不上他那一套老朽的思想呢。
丁樘道:“老师既然已经决定了,想来是好的,但不知《公羊有何别于他经之处。”
胡居仁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谈论起了科举制度,道:“国朝抡才,首重经书,即书义与经义。做好书义经义便能求得士官,何其可笑?”
丁樘闻言又是一惊,他没想到胡居仁竟然是这么看待科举的。
胡居仁接着道:“是故我一生不曾入仕,便是以为,这科举太过儿戏,既非对待国家取士的良策,也非对待圣人学文的态度。”
“但是老师,却并不反对我入仕?”
“不错,老夫仅仅只是自己,却也知道,若人人皆是老夫这般想,这国家抡才大典,岂不成了虚设?”说着,又调侃起了娄谅道:“老夫又不是娄一斋,自己不愿科举,便怂恿他人也不去。”
丁樘心想,这不就像是后世的田园动保么?自己不吃,你们也不许吃,吃了就是残忍,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