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1 / 1)闫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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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伊坂幸太郎

李叶又了解到关于祖父、祖母的一些事。

钱玲因为二层小楼而嫁给坡脚李根,她的目的人尽皆知。钱玲姐妹四个,不知受到了何种教育,四人性格乖张跋扈、自私自利、蛮横无理。虽然她们拥有同样的性格,但一点也合不来,唯一的交流就是吵闹。姐妹四人,十二种关系结构,每一种都处得极其糟糕。她们似乎完全厌恶透了对方,自嫁人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连对方的葬礼都没参加。

钱玲的大女儿名叫李枝,为人诚恳老实,她总是干最多的活儿,遭受最多的批评;二女儿名叫李红,爱打扮、爱偷懒;三女儿名叫李英,小心思很多,常常算计兄弟姐妹;四女儿名叫李艳,呆傻木讷,总斜着眼看人,但智商没问题。大儿子名叫李树,不善言谈,软弱无能,有着无可救药的懒惰,整个人像一颗钉子一样,梦想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当生活中的一些事需要他付出劳动时,他脸上立刻会显露出愁苦的样子,不断地绝望地叹气;同时,他认为劳动是丢人的、是很不体面的。二儿子名叫李启,同样懒惰,不过他自小顽劣,性格暴虐,喜欢耀武扬威,喜欢和流氓混混建立友谊。他从小什么活儿都不干,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不劳而获。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李启先生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某一天,年少无知的李启因为饭菜不对胃口而大发雷霆,钱玲看到后,为了袒护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于是就去批评老实巴交的做饭的大女儿李枝。精明的二女儿和三女儿为了避免被批评,于是赶忙去安慰弟弟李启。四女儿李艳不能帮助母亲去批评大姐,因为她没有资格,况且因为自己木讷,母亲向来不待见自己;她也不能去安慰哥哥李启,因为他的身边被两位姐姐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插不进去。年纪轻轻的李启被溺爱浇灌着,他天真的认为所有人在面对他蛮横无理的恶劣情绪时都会做出让步。这种品性很合钱玲的观念,她认为,善良是一个人多余的品质,她信仰拳头带来的威望,不屑于德行带来的报酬,她认为对自己有利的事都是好事。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满意或不满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她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看到家人吃亏,一旦孩子们与人交往时受到损失,她就会气势汹汹地教训他们,骂他们蠢,骂他们没脑子;其次,她不能容忍孩子们老实本分,她将吃肥丢瘦、雁过拔毛的品性当成是一个人取得成功的决定性因素,她认为老实人一辈子的命运是受人欺辱、时常吃亏,所以她一见到呆头呆脑的人就来气,爱贪小便宜的人总能获得她的赏识。除此之外,她还贪恋不义之财。

其实钱玲教育子女的生存策略普遍存在于生物界之中,是大多数动物的本能——不断索取,恃强凌弱,容不得半点损失,将个人得失看得高于一切,一旦触及个人利益就会怒不可遏,想要拼个你死我活;长久以来,我们评判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就是他获取生存资源的能力,包括觊觎和剥夺他人生存资源的野心。当然了,如今人世间的主流价值观是荣誉、精神、责任、秩序、信仰、高尚的追求、公共道德、法律意识……“讲话一套套的”这句话形容分析问题时条理清晰、理由充分,说话的人旁征博引、出口成章,但这句话被钱玲视为贬义词,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带有很强的主观性的见解往往会博得她的喜欢,她喜欢无礼搅三分的说话风格,喜欢带有偏见和侮辱性的能激发矛盾的观点,像一个酒鬼似的总钟情于无人问津的能把胃和喉咙烧坏的烈酒一样;她生在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缺衣少食的生活而哀叹,获得物质的能力永远是她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

关于钱玲性格的形成原因,我在她出生地的一位百岁老人那里得到了因果性的答案。

钱玲继承了母亲丁氏的火辣性格。在丁氏出嫁前,就听过街坊老妇女无数次如数家珍地诉说属于女人的苦难——操劳、屈辱、永远错误、精神上的摧残和**上的折磨,地位比畜生都低,她们伺候所有人,也被所有人无休止地摆布。她们常说:“晚辈们孝顺长辈是理所应当的,但有些长辈蛮横刁钻,世界上谁都伺候不来。他们会将一切错、一切不顺的根源归因于你,不断地折磨你,摆布你。还有,丈夫打自家婆娘,天经地义,世界上没人能管得着,问题就出现在没人能管得着上。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千万不能将幸福的权利交给他人,因为关于你是否幸福这个问题,十种人有十种答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人人都听过这个道理,但谁关心过女人呢?一个‘熬’字,包含了多少心酸和委屈啊!”街坊老妇女们所言并不虚假,所涉及的故事也不是遥远的传说,关于女性的悲剧就发生在她们周围,口口相传的历史上大量悲惨的人生样本,使她们总结出了“女怕嫁错郎”这句至理名言。丁氏从长辈的故事里听出了女人们对命运的永恒的哀叹和绝望。但是,命运不是没有变数的,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抗争;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其中有一个选择就是性情霸道、蛮横、强势,因为自古就有人善被人欺的铁的定律。那些命运悲惨的女人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活在丈夫或是婆婆的淫威之下,忍气吞声,依靠他们的怜悯和仁慈才能安稳度日。于是年纪轻轻的丁氏在未出嫁之前就把斗争的意识深深地刻在心里,她把婚姻当成是女人的战场。她还经常这样想:“你对我的仁慈,使我恐惧。”丁氏嫁人后,果然与婆家所有人都合不来。她性格要强,从不认输,感情很容易亢奋和失控,她同婆家人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无休止地吵架;他们频繁地争吵,甚至从早吵到晚。只过了半年,丁氏在吵架时就不再落泪了。吵架前,她虎目圆睁,汗毛倒立,脸上乌云密布,气势骇人;吵架时,她捶胸顿足,雷霆万钧,脸上电闪雷鸣,狰狞恐怖。有人曾这样评价她:“样子像极了一个勇士,一百个男人都近不了身。”丁氏听到了,认为这是在褒奖她,她受到了鼓励。于是在第二年,每当她与家人吵架时就会爬上房顶,站在上面一骂就是大半天。不过钱玲倒是没有见到母亲站在房顶上骂人的样子,她是最小的女儿,与大姐相差十岁。当钱玲记事时,丁氏由于生过四个孩子而患了严重的子宫下垂,她的体质已经不允许她再爬到屋顶上了。所以钱玲只见过母亲骑在院墙上骂她的父亲和爷爷奶奶。丁氏胜利了,她争取到了被尊重的权利,家人对她的刁难和指责越来越少,最后她获得了整个家庭的掌控权。另外,由于丁氏只生了四个女儿,只生女儿的女人不仅会被自家人歧视,还会被同村人歧视,人们会在背地里怀着恶意进行言语上的人身攻击。事实情况是,在村子里,没有人会在背地里攻击她。人们都知道她的秉性:招惹了她,她会一直跟你吵,除非你杀了她。

年纪轻轻的钱玲从母亲的行为举止中领悟到了一个女人获得幸福的诀窍,她一生都在模仿自己的母亲。不过有一点是丁氏性格中不曾有的,那就是钱玲推崇暴力。原因是她小时候曾看到这样一幕:村上有个年纪不大的无赖,无知自大、目空一切,稍有学识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如果想聊天顺利畅快,双方必须在一些常识性的知识上达成共识,比如说事情并无绝对,总有两面性。几乎所有人都有前后矛盾的一面,几乎所有人都无法说出一句没有漏洞的话,几乎所有人的观点都有片面性。无赖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常识,基于这个认识,他热衷于辩论,专门挑别人漏掉的事情的另一面去推翻别人的论述;他时刻都表现出一副什么都懂,什么都瞧不上的傲慢表情,总喜欢抓住别人理论上的错误不放,喜欢同别人唱反调,喜欢用孤证去推翻常识,喜欢无休无止地抬杠,即使抬上一天也不会累;喜欢盲目的否定,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智慧。他总能把人辩驳得面红耳赤但却哑口无言。于是,他认为自己是有过人思维能力的与众不同、能言善辩的人。有一次,他惹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掉眼泪。老妪的儿子听说后怒不可遏,前去为母理论。在各执一词的争论中,老妪之子情绪失控,他拿起菜刀架在无赖的脖子上,无赖从对方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吓得软弱地跪下,连声求饶。无赖的这个举动使老妪的儿子放弃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他的愤怒化成了巴掌和拳头,直到把无赖打昏过去才罢休。最后,这件事经过熟人说和后不了了之,不过无赖仍是无赖,仍是喜欢大放厥词、与人抬杠,但他终究还是做了改变,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说过有关老妪一家人的坏话了,即使在背地里也不会。人性在面对暴力时所做出的巨大改变让身为旁观者的钱玲惊讶不已,从此她感悟出一条终身笃信不移的真理:“恶人招摇过市,路人或远离,或奉承,却没有人敢去批评斥责;可怜人的可怜事,总被麻木无情的人看成是活该。”

李枝成年后,嫁给邻村一位名叫郑青的年轻人。郑青踏实肯干,实话实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品质,但钱玲不这么认为,她把郑青当成是没本事的人,从不正眼看待他。郑青在岳母家发现了自己低人一等,因此很少与岳母来往,即使是春节,他也是放下礼物就走。二女婿名叫张硕,镇上的人;他认识众多地痞流氓,是个持强凌弱的好手。三女婿名叫赵刚,看家本领是花言巧语、阿谀奉承,最拿手的功夫是偷鸡摸狗,他常常半夜行动,一年四季,总有吃不完的肉。四女婿名叫何易,他没有主见,人云亦云;但他有花花肠子,为人不忠实。

四个女婿中,钱玲最看重张硕和赵刚。为了展现自己的势力,每次去岳母家,张硕都会带上十多个地痞流氓朋友,声势浩大,惊动钱玲家周围的四邻八舍。赵刚每次去都会带上他毒死、偷窃的家畜和家禽送给岳母。张硕和赵刚很快成为朋友,他们往往会一同去岳母家。因此,一年之中最起码有两次,钱玲家里人头攒动,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欢聚一堂喝酒吃肉,一群醉鬼思潮涌动,没完没了地丑化、侮辱别人,吹起牛来无边无际,说起慌来深情投入;众所周知,越是下流、卑鄙的人,越是能从贬低、侮辱、陷害他人的行为中获得无上的荣耀与快乐。大多数人一生都在避免麻烦,而他们一生都在制造麻烦——本来是不值一提的小摩擦,经过一群无赖的添油加醋、挑拨怂恿,就变成了誓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恨。这场景令李根摇头叹气,谁都能看出来她招待的是一群地痞流氓,但钱玲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招待的是一群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她心满意足,她认为这场面能体现出家族的庞大势力,很光彩,她的感觉很美妙。于是她对待这群人特别的热情周到。于是李启很快就和这群地痞流氓成了朋友。谁都明白这群乌合之众的关系十分脆弱,不堪一击,仅靠酒肉和谎言维持着,但李启不这么认为,他相信与他们的友谊坚若磐石、天长地久,相信自己遇到困难时定能一呼百应。

大儿子李树的妻子名叫吴霞。她性格刚烈秉直,勤快能干,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和丈夫去城里开一家小卖部,或者去菜场承包个菜摊,她直爽的性格使她总愿意同别人打交道。但李树不温不火的性格与妻子截然相反,他有严重的拖延症,总觉得今天做的事太多了,尽管他今天什么事也没做。吴霞看不惯婆婆钱玲所作所为,痛恨丈夫懒惰无能,她在这个家庭中受尽委屈;她刚刚嫁过来时还未分家,因此常常以泪洗面。除了性格刚烈,她思维单一,却善于丰富的联想,她不会隐忍和强颜欢笑,也不会察言观色,她心胸狭窄但却没有坏心思;她性格鲜明,永不妥协,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一旦听到了令她不舒服的话,她脑子立刻像炸开了锅,她绝不会宽容忍让,不等别人说完——事实上她根本听不进去,便会针锋相对、反唇相讥;这种表现是她性格的一个巨大的缺陷,根本不能妥善处理生活中与别人产生的矛盾。基于这种缺陷,她的朋友并不多,别人带给她的敌意远比善意要多,苦闷得不到消解,她往往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付出和过少的估计了自己得到的回报以及夸大了自己所受的罪。她思维单一的第二个缺点就是过于固执己见,一旦认准的道理很难改变,因为她学识不高,对一些基础知识的认识有所欠缺,所以她认准的道理在旁人眼里可能会是可笑的、荒唐的;她后半生成了最忠诚的佛教徒,一位四处游走的神棍为她算命,一眼就从她饱经风霜、焦虑忧愁的面相上看到了她生活的不幸和艰辛,神棍说她是个命苦的女人、不被人理解的女人、郁郁寡欢的女人、正直善良的女人,这些话说进了她的心坎里,她顿时泪流满面,哭诉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与此同时,她失去了所有戒备和防范意识。神棍借佛祖的旨意脱光了她全身的衣服,并与其发生了性关系。在法律上,神棍的行为属于诱奸;但吴霞则认为他是在为自己消灾驱邪。

二儿子李启的妻子名叫郭静,她单纯老实,常常遭受家庭暴力;也正是在暴力中,她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基本的高贵。李启常因日常琐事打她,有时,他在外受了气,也会回来打她。钱玲对于李启的暴力行为和儿媳妇遭受的**痛苦总是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众所周知,有这样一个真理:一个人最大的错误就是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有些人即使没读过这句话,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读了这句话后,才恍然大悟;有些人即使读了这句话,也仍不认为自己有错。钱玲的教育奏效了,她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把子女教成了最后一种人——永远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尽管钱玲的教育方法很糟糕,但在她的教育下长大成人的子女们可不这样认为。赵刚放心地把子女赵倩、赵风交给钱玲照看,包括孙子李峰,三个孩子从小就被钱玲照顾,一直到他们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为止。

上文,我唐突、武断地评价了很多人的品行,贬多褒少,主观性强,况且轻易给人物“贴标签”的做法并非君子所为。接下来,我会用详细的故事去展现画家李叶,富翁郑青,赵倩,赵风,李峰和费芸命运。因为小说中涉及到的人大多活着,为了防止他们因我一面之词而遭受到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一面之词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我的本意并非是想用文字去伤害别人,故,我隐去地名,修改人名。想必读者阁下定能惠予哂纳。在接下来的讲述中,我不站在圣人的角度去看凡人,也不站在凡人的角度去看圣人,我只站在凡人的角度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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