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赵风从胡同中冒了出来。

第二天，李叶准时出现在工作岗位上。他要做的工作是把一根根拇指大小的钢筋固定在

台钳上，把一根套管套上去，将钢筋折成九十度。他整整一天都是在做这个工作，到了晚上，墙角里已经有一大堆呈九十度弯曲的钢筋了。事实上，每一根弯曲的钢筋都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成果；早上工作了十五分钟后，他就实践出一个稍微轻松的办法：把整个身子压在套管上面用力下坠，着力点在双手我腹肌上。晚上七点钟结束工作后，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上面沾满铁锈和油污。吃完饭时，他拿筷子的手抖个不停，有几次差点没夹到菜。但是第一次工作的对他而言充满新鲜感，他把辛苦感转化成了充实感。当天晚上，李叶体力尽失，很快陷入深睡；等到第二天被赵风晃醒时，他已经比规定的起床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看你睡得甜蜜酣畅，我都不忍心把你叫醒。”赵风乐呵呵地说。

正如赵风所说，半个月后，甜蜜的样子就仅仅只出现在李叶睡觉的时候了。同样的工作不间断地做了五天。第二天醒来，他的腹肌、虎口、手腕、肱二头肌都痛得不行，他强忍着剧痛继续坚持着工作，直到疼痛在两个小时后全部消失。就像很长时间不打篮球的人参与了一场激烈的篮球比赛后，第二天起床时双腿肌肉必然会疼痛，如果忍着疼痛继续打篮球，那么不一会，疼痛就会消失。李叶的疼痛就是这样消失的。

五天之后，赵风告诉他那些弯曲的钢筋已经足够使用三个月，并为他安排了新的工作：用矬子把螺丝变得更圆润光滑。此后的五天，他一直呆在轰鸣声巨大的机器旁边专心致志地做着这项新工作。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他头昏脑涨，而他的工作又离不开机器。每当到了寂静的夜里，耳中就响起蝉鸣一样的耳鸣声。当然了，他不仅仅要做这一项工作，还负责装箱、打包、搬运等杂活。

一天晚上，大约是八点钟左右，隔壁房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吵架双方是一对中年夫妇。李叶听不清他们为何事而争吵，但他能听出来最恶毒的咒骂和摔烂东西的声音。赵风第一时间前去劝架，不一会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虽然隔壁不再吵架，只有女人嘤嘤的哭声传过来，但明显能看出来赵风并未从根源上解决夫妻俩的矛盾。李叶从赵风的口中了解到，夫妻俩大动干戈的原因是女人买了一件十元钱的手镯装饰自己，男人把十元钱的开销当成了非同小可的大事，他认为这十元钱是完全没有必要花出去的。这个男人在做电焊学徒工，工资很低；现在天气很热，车间里更热，为了防止辐射、烫伤和有害气体，他身着厚实的工作服，戴着防毒口罩，每天需要蹲在地上焊八个小时以上。他是家中的长子，在他下面，还有两个年龄老大不小但尚未娶妻的弟弟，更糟糕的是，他的父母没有经济能力为两个弟弟建造婚房。男人想为弟弟承担一部分责任，因此他不允许自己的家庭支出任何一笔不必要的开支。紧衣缩食、没有希望、哀愁苦闷的生活让夫妻两人矛盾频发。直到大半年后李叶离开工厂，像这样的争吵他听到数次。

当李叶逐渐习惯了这些工作以后——也因为熟能生巧，巧劲胜过蛮力，替他节省了很多体力——最终，这也体力使他入睡的时间慢慢加长了。自从第六天晚上，他就开始频繁地想念刘芳了。醒来后，他给刘芳写了一封挂号信。第七天晚上，**把他的**不断升温，一股股燥热袭遍全身。无需引导，他自然而然的开始想女人了。事实上，他想的并非仅仅只有刘芳一个女人，还有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妓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忠诚动摇了，心中瞬间充满了罪恶和羞耻，满脸通红。但此刻妓女的样子仍是不断出现在他脑海中，令他心烦意乱。“我仅仅是胡乱想一下而已，人都会胡思乱想的，但并不代表愿意去付诸实践。”李叶安慰自己道

“我究竟是怎么了。”李叶在心里警告自己，“难道我本性无耻下流吗？可是，男人不应该去爱女人吗？她们花尽一切心思去打扮自己，不就是想要男人爱吗？在古代，稍有经济能力的人都会纳妾，难道他们都不懂爱情中所包含的忠贞不渝吗？老天，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通体雪白的玉石，也喜欢色彩斑斓的玉石；**啊，你只会告诉我，去繁衍你的后代吧，让携带者着你的基因的种群壮大起来吧。**啊，你告诉我一切，唯独没有告诉我该如何保持坚贞和忠诚……我独身一人躺在床上——没有女人的床怎么能称得上是一张好床呢？”

无限的**带给人无限的痛苦。经过一段时间思想上的自我折磨和反复纠结后，虽然李叶仍不会主动去找妓女取乐，可是那颗心已经有所动摇了，就像一台行驶了二十万公里的车一样，底盘悬架开始变得松松散散。

和赵风相处的这一段时间，他开始对赵风有了新的认知。赵风是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雷厉风行的男人，单从干活的效率去讲，李叶认为自己一辈子都赶不上。他大胆直率，从不藏着掖着，口里吐出来的话必定是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生产材料的品质由他把关，一旦出现问题或小瑕疵，他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供货商，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说道：“嘿，老兄，产品做出来后要严格检查，你不检查难道要我替你检查？别整天抱着侥幸心理躺在家里烧高香，如果烧香就能解决问题，那谁还会去做事？”通常情况下，供货商会诉说种种借口表面自己面临的难处，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连忙摆手打断：“就这样吧，对于产品的问题，我的客户不会听我解释的，他只会责骂、罚款和嗤之以鼻。多说无益，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检查一下产品质量呢。我相信你一定会把事情做好的。”

有一天晚上，两人忙到九点多才结束工作。

“日复一日的辛劳工作会使人心中愁闷加剧，只有丰盛的夜宵才能不让人疯掉。”赵风神采飞扬的朝着无精打采的李叶说，“明天，你开始学习下一道工序，但今天晚上的任务是不醉不归。”

在凉爽而又寂寥的初秋的深夜里，在简陋但却红火的夜宵摊上，两个人吃了六盘菜，喝了一瓶白酒。酒足饭饱后，他们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空荡的街上。头顶上一轮皓月当空，引导着他们能随心所欲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们应该去做更快乐的事情。”赵风打着饱嗝说。

“恐怕你又要落单了。”李叶眼神迷离，醉意朦胧。话语带着很长的拖腔。

“胆——小——鬼。”赵风一字一顿地说。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没有人一生出来就敢上战场，况且我们不是去战场，而是去温柔乡。”

李叶不再接话，沉默地走着。此时驱赶着他脚步的并非只有肩膀上赵风那有力的手臂，还有他渴望再次见到那位妓女的心。不一会，当令人心醉的香水味再次扑鼻而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两个妓女仅有几步之遥了。赵风把手臂从李叶肩头挪开，转瞬间又搭在一个妓女肩头。几乎没有交流，就像是妻子遇到了丈夫一样自然，妓女的胳膊拦腰搂住赵风，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胡同中了。紧接着，黑暗中传出还未走远的赵风的声音：“你们见过面，不知道有没有看上眼，但很明显现在已没得挑了。”

随后赵风发出激烈的大笑。

胡同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李叶忽然觉得肩膀沉了一下。妓女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肩膀。

“喝那么多酒，现在难受，明天早上更难受。”妓女轻声细语中带着关怀。“背靠着墙站会更稳些。”

“谢谢了。”

李叶感觉自己形单影只的身体瞬间被温暖包围了，熟悉的香水味让他意乱神迷起来。最近的路灯离这里也要将近五百米，月亮挂在天空，和地平面呈现五十度的夹角；月光斜照，房屋投下阴影，胡同中漆黑一片。只要向胡同中迈进一步，就会和光亮彻底分开。妓女面对面紧贴着李叶，并搂住他的腰，她个子很高，下巴可以毫不费力搭在李叶肩头。她感觉到李叶身子很软，好像随时会瘫倒在地；因此她拦腰抱着李叶的双手十指扣在一起，将他向上拖着。

随后，他跟着妓女去了胡同中她的房间里。

……

“读过书的人。”妓女眯着眼睛问，“**是灵魂的陪衬，灵魂是**的陪衬——你说这两句话哪句对？”

“**是灵魂的陪衬。”李叶果断地做出回复。

他已经在穿袜子。

“也就是说真正地主宰着人类行为的是灵魂咯？”

“是的。”

“也就是说人类的脚步是跟着灵魂走？”

“没错。”

“那灵魂跟着什么走呢？”

李叶回头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妓女。这些话从哲学家的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从一个妓女的嘴里说出来谁都觉得古怪。他脑袋有些乱，他沉默了。不知为何，他不愿意和一个妓女探讨这样的问题，他认为一个妓女就不应该想这些问题。

“我觉得应该是跟着金钱走。”妓女说话的语调很轻快，像是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并已从脑袋里探索出无懈可击的标准答案，“金钱的诱惑力太大了，有金钱的地方就有人类的影子，在那些影子中，谁也保不准哪个影子的拥有者会长着一颗绝顶聪明的大脑、伟大博爱的灵魂。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它能收买任何人，它能驱使着人把上帝送上绞刑架。”

李叶的心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魔鬼。

“你叫什么名字。”李叶盯着女人问。

“红。”

“全名是什么。”

“红红。”

李叶笑了起来，随口说道：“做什么不好，偏偏做妓女。”

妓女用傲慢的语气紧接着他刚消失的话音说：“做什么不好，偏偏做嫖客。”

李叶深谙各种道理，并且相信靠道理能解决所有问题。这让他多少有些好为人师。刚才的一句话是无心之语，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却伤害了红红内心最容易被刺痛的神经。等他再次看红红时，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后悔多说话了。

“你知道的，这是我无意识说出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而已。”李叶面色闪过一丝慌乱，他忙不迭地解释道。

“无意识？你的无意识就是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有意识。你的意思就是我很好欺负，你的意思就是我活该被你们这些男人骗成妓女！”红红的愤怒已经堵住了气管，她觉得如果再不释放的话就要被活生生憋死。“我已经比那些姐妹们过得好多了，她们被限制人身自由，遭受毒打、虐待和恐吓，患上性病的风险非常大，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大善人，如果你觉得自己了不起，就应该去镇子上第二条街道上的‘洗头房’里，对着那些个子比你高一头，胳膊同你脖子一样粗的人说：‘做什么不好，偏偏做看门狗。’我敢断定，你一旦照我说的去做，你的腿立马断成两截；他们还会敲掉你的牙齿，割掉你的舌头。你软弱地跪在地上，任凭他们用污秽下流的言语侮辱你的精神和你的亲人，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饶和流眼泪！”

红红一股脑说完这些话，愤怒并没有减弱，她急促地呼吸着，脸颊涨红，坚挺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跳一跳的。李叶不知所措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连眼睛该往哪里瞧都不知道了。

“我再次向你诚恳的道歉。”李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我是一个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几乎还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这些钱作为补偿，也作为我随意胡说八道的教训，希望能让你好过些。”

红红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钱，塞进挂在墙上的皮包里。这些钱像是一阵狂风，瞬间吹走了红红内心积郁已久的乌云；她心情平复了许多，并且开始为刚才的歇斯底里的表现而感到抱歉。

“这些钱足以看出您对我的尊重了。”红红礼貌的朝他点点头，“也祝您爱情永固，早日成家立业。”

李叶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送客，他知趣地向屋外小步地挪动身子。走到门口时又回过来头问道：“下次，我还能见到你吗？”

“您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会跟钱过不去呢？”红红妩媚地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愚蠢，蠢到有趣的嫖客。

往后一周的时间，李叶天天在十二点之前和红红见面，两人重新梳理、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身份，因此之间话不多。每当李叶享受了红红的抚慰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然后索然寡味地躺在简易床上，他总是一面说服自己，他的所作所为对他和刘芳的爱情全无损害；他也总是警告自己：今晚将是与红红最后一次缠绵**。但是只要过了一夜，他就又开始感觉到无尽的空虚，**又把他的身体烧成了一块火红的炭。每天，道德观都会打击他的自尊心，使他心中产生出悔恨，这些悔恨纠缠着他，辱骂着他。可是一到夜晚，一到纵欲享乐的时候，他就会对一切原则失去敬畏感。

赵风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无所忌惮的，因为有了李叶作伴，他更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财富为他带来幸福的生活。仿佛两个人结伴做一件事，就能获得上帝的许可和原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