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着,头发同蜂窝般糟乱,一双眼布满纵横交叉的血丝,红得可怖,身后的屋子里仿佛也混合着各种酒和食物馊掉的气味。
李行没管她,自顾自地坐回了沙发上,唐苏进来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好像已经许久没开过窗,地上到处滚着啤酒罐。
正当环顾时!眼角猛然间看到了他右臂上别了个的黑色孝带!
霎时间,整个人呆楞在了原地!
她忽然明白这一个月来他到底承受了些什么……那眼底藏不住的悲戚从何而来……
唐苏就那么在客厅中央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她已经挪不动她的腿。
她慢慢坐到沙发上,屋子里还有许多老人的旧物,黑白的照片放在一个高高的柜子上,擦拭地反光。
她想起那碗豆浆,那件衣服……还有当时他手里提的那袋哮喘药。
李行从开始坐下便一动不动,眼神不知飘向哪里。
她心里猛得涌出一股强烈的欲望,疯狂地想要靠近他,然而她也这么去做了。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地挪到了他的身旁,他的后背微弓着,突出肩胛处的蝴蝶骨,显得更加瘦削……
小小的空间,两人呼吸声静静地,像怕打扰了什么。
外头天渐渐黑透了。
“饿了吧,吃点东西好不好?”
唐苏知道他不会回答她,遂起身,走去厨房,抽出一个黑色垃圾袋,回身弯腰将满地的啤酒罐捡起来扔进去,又将厨房放了许久的垃圾收走,打包一起扔去了门口。
她打开冰箱,冰箱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装着咸菜的瓶瓶罐罐和几个散落的鸡蛋,还好旁边的柜子里有袋新米。
唐苏将操作台用抹布擦了擦,米淘好闷上,又拿出个碗打了四个鸡蛋,切好绿绿的小葱花,等饭快好时,把鸡蛋入锅……
霎时,屋内充满了些烟火气。
一碟炒鸡蛋和小半碗米饭放在他面前。
“很香的,吃一点?”唐苏小心翼翼。
他动了动,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不知是谁的手机嗡嗡地震动,李行往身后掏去,看了眼屏幕,接了起来……
听筒的声音很大。另一头的人仿佛没想到他接的这么快,过了好几秒才说话。
“谢天谢地!终于接了!要不然我俩寻思一会到了砸门呢!”
“……到哪了”
“马上马上!进小区了,不说了啊,给我们开门!”
他放下手机过了不到半分钟,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刚想起身,可能是没力气的缘故,眼前突然有些发黑,又跌坐回去。
唐苏心一惊上前扶他,等了几秒见他无恙,便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显然没想到有个女生在他家里,这个女生还是……
唐苏一眼便认出了他。
此刻,强子手里拎着许多吃的,手臂上也别着孝带,身旁站着个女孩。
她侧身让出空儿,让他们进来。
强子过去把东西放下坐到沙发上瞧了瞧他的脸色,实在不好,又见桌上未动的饭菜:“行哥,饭得吃啊,”
遂抬眼问唐苏:“他又多久没吃了?”
唐苏楞了楞,紧接着摇了摇头,她也才刚到而已。
一旁强子的女朋友许蓉也跟着坐了下来,把袋里从饭店打包好的饭菜都摆在桌子上,打开。
唐苏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待下去了,来时满心只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现在既已知道,也有人在照顾他,关心他。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唐苏用手指了指外面:“天色不早了。”再晚就没有公交车了。
李行终于抬头:“吃完再走。”
彼时强子和许蓉的眼神可以用惊讶来形容,纷纷看向唐苏,生怕她拒绝,这位大哥好不容易讲句话……
“对啊,吃完再走吧,买了好多呢!”许蓉附和着冲她使劲点头。
唐苏看了眼窗外,没有拒绝。
他俩真是打包了好多菜,荤的,素的,炸的,炒的,各种照顾李行的口味。
可他偏端起了那半碗凉掉了的米饭,就着鸡蛋扒拉了几口。
鸡蛋滑腻,米饭虽有些凉了却不硬。
这些日子他确实没吃过几顿正经饭,多数时候他是感觉不到饿的,实在饿的不行了,就喝几口啤酒,也能勉强活着。
饭后,唐苏把碗筷拿去厨房洗,身后跟进来一个人。
“那个……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强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苏有些纳闷:“你不知道?”
那晚不是他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教室的吗。
强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个吧……”他搓了搓后脖颈:“当时也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机会不是?”
强子心想:自己当时还是提醒过威哥的,毕竟是个女孩……本来这事他也挺生气,但这女孩的皮肤就是薄,轻轻打了两下就肿的吓人。
要不是行哥后来拦了……指不定出点啥事呢。
……
“我叫唐苏。”
“啊…唐苏……就是吧,现在这个情况你应该也都知道些。”他顿了顿,又接着:“前阵子,行哥外婆去世了,哮喘病发,这玩意,来的快,那晚行哥运动会回来睡的早,醒来,外婆已经去了。”
……
唐苏已经猜到了,可当有人明明白白说出来时,她还是感觉到了汹涌的悲戚,她想知道他的感受,仿佛这样,就可以替他分走一些。
“他的爸爸妈妈呢?回来过吗?”
强子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屑:“回来过,头七后走了,对于他,除了给生活费,其他的一概不管。”
又抬头瞅了眼唐苏:“行哥告诉我们了,那件事跟你没关系。”
……
“还有,你要是有时间,抽空来瞧他一眼,有时候就算我们来了,他也很少开门。”
这时,许蓉在外面叫他,告诉他要走了,后来,唐苏也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李行背对着他们坐在灯影下,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半个脑袋,黑白照片上的玻璃反着光,此刻什么也看不清……
这宿,唐苏翻来覆去地睡不好,脑海中反复出现他最后坐在那里的身影,每一个这么长的浓夜,他要如何度过?如何说服自己逝者已去,生者还需顺从于这漫漫时光的长河?
可是,我们总要有悲伤的权利,那也是对逝者的尊重与怀念,劝解一个人不要悲伤是很残忍的行为。
……
放假日。
唐苏一大早就去门口的大型超市买了些山楂,冰糖,玻璃罐,嫩笋,还有一个保温盒。
回到家,将白粥煮好加入切好的笋丝,山楂洗净去籽,捣碎,放入玻璃罐中再倒入融好的冰糖浆,搅拌,封好盖子放入冰箱保鲜层。
她静静地等待着锅里的粥变粘稠……
一切整理好后,打车,报了地址,司机听完小声地“啧”了一声,来了个长单!唐苏没有坐公交,公交需要两个小时,那时候,粥就不热了。
五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唐苏下车,前方有幢楼下围了好多人,四周拉着封条,忙碌间,正往救护车上抬着什么……
唐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知为何,她有些发抖,抬起脚向前走,距离越近,耳朵里的声音越吵闹。
她心跳极快,手脚冰凉,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是那个熟悉的单元……
人群里有人说六楼摔不死人……
六楼?……
对!他家不是六楼是一楼!
瞬间卸掉了身上大半力气,手里的袋子如千斤般已经快要拎不住了……
她蹲下,将头埋进双膝,稳了稳心神。
几秒过后,站起来,绕过熙攘的人群进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