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溜得快,转眼间一个几天的小长假就过去了。
只是开学的第一天,唐苏就知道了一件大事,一件她早该知道的事……
宋主任请了产假。
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后妈怀孕,作为爸爸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她,哪怕不是询问意见,只是通知,也没有……
像被碾碎的干草,飘进风里,无声无息。唐苏一直逃避的问题,有人掰着脑袋让她直视。
自己在这个家,究竟是什么角色?
无论是什么,她想,都不会是家人。
他们甚至是在隐瞒。
假期里,她见过一次宋玉洁,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衣衫,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让她知道,他们却没有……
唐苏清楚,她不会傻到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别人不喜欢自己,别人没错,自己也没有错。
这晚,她第一次逃了晚自习。
她不愿回家,就在校外那条街上吃了碗馄饨,加了半碗醋,本来浓白的汤底变成了淡淡的棕褐色。
强子和李行也出来吃晚饭,强子问他吃什么,他说吃馄饨。
李行想起刚才那个拐进馄饨饺子馆的身影……
“哎!好巧!是唐苏!”
强子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她,说话间一屁股坐在了对面。
李行也随之坐下。
她认真地嚼着嘴里余下的馄饨皮,仿佛在做一件大事。
“老板!来两碗招牌馄饨!”强子冲前面喊道。
自坐下,李行便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苏。彼时,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擦了擦嘴说:“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
说完便拿起一旁的包站了起来。
同一时间,李行也起身拽住了她。
“谈谈。”
……
最后,店里只剩了强子一人苦逼地吃着两碗馄饨……
天色渐渐黑了,夜里的空气变得有些发凉,拖着冬日的尾巴,街上人影绰绰。
“谈什么?”
“先去我那。”
唐苏紧了紧围脖:“不用了,就在这说吧。”她穿着双单鞋,此刻风不住的往脚底钻。
“心情不好?”
唐苏低头踢着路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在地面上一圈一圈的滚来滚去。
她忽然抬头问:“想喝酒吗?”
“……”
眼底映着夜空里的星,细碎的光影里,李行心里有些微澜。
他们在超市买了十听啤酒,一瓶清酒,唐苏要拿货架上面那瓶二锅头,被李行拽着衣领揪走了。
两人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没开灯,电视里闪动的画面映在脸上,有些不真实。
一旁歪歪扭扭地躺着好几个空易拉罐,清酒喝的只剩半瓶。
“你爸爸妈妈还在一起吗?”唐苏歪着头问他。
“可能吧。”他不多作解释。
唐苏看得出来他不太想回答这种问题。
可能是酒精作用,她像要挑战他底线般接着追问:“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
“唔,或是说……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你?”唐苏眼神晃动,脑袋已经有些短路。
李行直挺挺地坐着,曲起膝盖,眼角变得有些锐利,他觉得唐苏此刻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猫,明明很怕却还在壮着胆逆毛捋。
“怎么?想学圣人拯救我?”昏暗的光线下,他声音哑的不像话。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圣人的?不过,说起来,我还不算一个合格的圣人,圣人不都是知万事万物的吗?”她喃喃道,不知是说与谁听:“可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女孩渐渐染上绯色的脸,跟平时有些不一样,眼神亮晶晶的,像颗透明的玻璃球,唇微张,上面挂着摇摇欲坠的酒滴……
男人盯着那滴晶莹剔透的酒,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唇角……
他仿佛并不想让它坠下来,
所以趁它落下来之前便用嘴唇含了上去……
微凉的舌尖卷起来又吞下去,微微撤离,低头细细瞧了眼又吻上去……
慌乱中,不知是谁的心跳失紊……
唐苏脑里混沌,迁就着他的姿势,脖颈上扬,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手指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领……
他干脆跪坐起来,一手捏住下颌,另一只穿过浓黑的发间,滑过脑后……
活络的皮筋顺着发丝滚落下来……掉在地板上,又滚了好几圈,抖动几下,才停住。
由于仰着头的缘故,唐苏呼吸有些不畅,只能下意识地疯狂汲取对方胸腔里的氧气。
将快要断气时,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能呼吸了!
他平复心悸,实在懊恼,严重怀疑她之前从未接过吻,上次也是如此,仿佛堵住了嘴,鼻子便是个摆设!
一手将她捞过来,唐苏滚烫的脸颊紧贴在他胸前,她慢慢的呼吸着……心跳剧烈,随时要跳出胸膛……
夜里更静了。
“前一阵为什么不理我?”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脑子回复了些清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这话里,又似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随即又否定,大佬怎么会委屈……
未得到回复,他有点失去耐心。
追问道:“吃醋了?”
“你不是也没找我。”
“我问你是不是吃醋了?!”声音在夜里微微提高。
……
“没有……”
“……”
酒醒了些的唐苏又变回了小猫,问一句答一句,仿佛刚才张开利爪使劲儿戳他痛处的人并不是她。
“宋主任怀孕了?”
李行今日听老汤在班级门口与人聊天说起这事,当时唐苏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像早已知道的样子。
猜想着她今晚的反常会不会与此有关。若不是那夜吴威提起,他还真不知道唐苏与学校里宋主任的关系。
因为她好像从未受到过什么“特殊的”的照顾。
女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干嘛?报复啊。”
怪她方才提起父母让他不痛快了。
李行琢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有这么小气?”
其实那些烂糟事现在对于他来说早已习惯,提起也不会过分心酸,经过这么多年也不算什么软肋。
不愿与人谈起,实在是觉得没必要,谁家没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何必聊起来犯堵。
“我以为……”唐苏咽下哽咽……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实话,诉苦这种事,她这辈子还没做过几次,有些陌生。
不过,对着眼前这个人,她并不觉得别扭,说出来什么,在他这儿也不会得到廉价的同情,她喜欢这种平等的交流方式。
自己的情况他多少了解。
他的情况,自己也从他朋友口中得知过一二。
两人不过半斤八两,谁也别可怜谁。
收起哽咽,唐苏像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原来足够懂事和省心也不能讨来几分对方的喜爱。”
长长的睫毛微抖,像只小鹿。
他顿了顿:“你妈呢?走了还是离开了?”
唐苏抬起头看他,对他表示了疑问:“这两个词不是一个意思?”
“看来你语文不太好,走了这个词在口语化里表示死了的意思。”
唐苏有些呆傻地默默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死,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回忆里最多的便是一头长发,乌黑的,垂在腰间,样子很是年轻。
也不知道她离开的缘由,很多个日子里,也恨过,哭过。
不过,长大些不再了,也很少想起,只把她作为一份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藏起来,提起再拼凑。
她在计算,有多少年没有跟别人聊起过家人了……嗯……仿佛很久很久了……
唐苏兀自点着头。
某人不屑:“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不都一样?一样的见不到,一样的会逐渐忘记。”
“……可你不会忘记你的外婆。”就算永远都见不到,对于至爱的人,也会铭记。
李行忽低头嗤笑:“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着,好不公平。”
她想起那个老人慈眉善目的样子,力气很大,笑容很暖。
“她把你教的很好。”唐苏盯着他。
“……”
李行不太确定这话是在骂他还是夸他,听起来有些怪,自己跟好这个字仿佛挨不上边。
可唐苏记得,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和煦的阳光底下,藏在草丛里举着火腿肠喂流浪猫的男孩。
但她永远不会告诉他,那样会显得她过分注意他,像在道德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