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苏熬了些鸡肉粥带过去。
于乐乐脸色煞白的靠在床边,小口小口的喝着。她突然埋下头去,勺子掉落在碗里,双肩抖动,嘴角还有溢出来的米汤。
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在粥里……
唐苏将她手里的碗拿走,搁在桌子上,用手背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于乐乐抬头看她,边抽泣边问:“你怎么……没问我……”
唐苏淡淡的说:“其他的不重要,我只问你,张西桁去哪了?”
于乐乐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没告诉他。”又解释:“他跟父母出去旅游了。”
唐苏静了一瞬,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若她此刻怪张西桁,于乐乐定会为他辩解。可他分明又是做错了事情!
唐苏心情很闷,等她睡下后,抱着胳膊独自一人在幽静的走廊里打转。她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于乐乐身上。
棘手的不是身体伤害,而是心理创伤。
……
长长的走廊尽头……
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强走路的姿势很有特点,除了外八字之外,脚跟还会蹭着地面移动。
所以,即便那人是低着头的,根据姿势和身形,唐苏大概也能确定是他。她快走几步追上,脚步声在空荡的廊里回响。
强子听到,下意识回头督了眼,倏然怔住!慌慌张张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
“你……你怎么在这啊?”
唐苏吸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顿了顿,随即改了口:“有个亲戚住院了,我来陪床。”
“是吗!我也是,好巧!”强子急忙说。
唐苏总觉得他神情似乎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她关心道:“什么病啊,严重吗?”
强子眸光闪躲,打着哈哈,说不严重,小胃病。
她抿抿嘴,没再追问,开口:“很晚了,那你快回去吧。”
林强点头,像被赦免了般,慌忙逃窜。
唐苏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期间,于乐乐醒了一次,叫她赶紧回去,再晚就没车了。临走前,唐苏又嘱咐了几句,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半夜的医院里弥漫着某种独特的静谧。
路过旁边那条走廊时,唐苏停下了来。
犹豫着,心里有种怪异的预感。
她鬼使神差的调转脚步朝里走,回想了下林强出来时的大致方位,好像是……倒数第一二间,唐苏猜想着。
最后的一盏灯忽明忽灭的,唐苏站定。
倒数第一间的门阖着,第二间反倒开着条缝,她看了一会,下意识走近了些……
突然间,里面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咳,又挪近了些,听的更加清晰……
那分明是……
!!
……
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她的手掌已经轻轻用力,将门推开了……
仿佛是一个单人间,里面只有几缕台灯的微弱光线。病床的上半部分被一面墙的转角挡住,只能看见床尾处的下半身。
她的双脚被什么钉在原地,一动未动。
床上的人似乎意识到门开了,但那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没动呢?是太累了吗?
她脑袋空白着,霎时,突然忘记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半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床上的人像是极慢的撑坐了起来,紧接着,男人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男人的上半身……
极其消瘦,面色青白,宽宽大大的病服罩在身上,显得尤为空荡。手背处插着透明管子,冰凉的液体缓缓滴下来,顺着血管流进身体……
此刻,他正绷着唇,目光黯沉阴郁。
唐苏几乎要认不出来,她往前挪了两步,眼前越发清晰,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的几颗青色胡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病了?”
这显然是一句没头没脑的废话,谁好好的要在病床上躺着呢。
他的嘴唇一启一翕:“小胃病。”
嗯,跟林强说的一模一样。
可看样子,这病似乎不小。
她突然觉得很悲伤,又没有一个身份来承载这此刻的悲伤,她茫然无措着……
她靠近,轻轻搭坐在了床的边缘。
鼻尖闻到他手腕处液体的味道,又苦又腥,顺着她的嗓子眼流进去,一直滑进胃壁,晃晃荡荡……
李行半躺回去,目光散落在某处。
他又不看她!
他已经好久没看过她了!
唐苏诡异的伸出双手,贴在男人脸颊处,微微用力,将他的头掰正,目光停留在唇部,正在干裂起皮。
他故意反抗,头转正,眼睛却不看她。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很久。
最后,唐苏缓缓松开手,偃旗息鼓。
她问:“为什么不看我?”
李行终于抬起头:“很晚了。”
“你不是要我像以前一样?”她逼问。
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可以留下来的身份,什么都可以。
此刻,她只想留下来……
许久,男人眸色渐深,像是在极力隐藏着某种情绪。
她语速徐缓,在故意给他留住思考的空档:“要是反悔了,你说,我会走的。”
……
依旧无应答,几秒过后,她低下头,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有什么东西要将身体活生生撕出个缺口!
女孩扶着床边,不太稳的站起来,低着头,没有再看他,转身逃了出去……
仍然空荡的走廊,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她努力想看清路,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她用手背拼命的抹擦,可总是擦不干净……
“砰!”的一声,闷闷的,又刺耳——
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到了地上。
又像是砸到了她的心上,砸的她四肢百骸都在阵痛,微顿后,她慌忙转身……
病房里,李行摔倒在冰凉的地上,手上的滞留针被粗鲁拔断,此时坠在半空中左右摇荡……
一下一下……
他一手撑在床沿,拼命想爬起来。
唐苏拔足跑过去,跌在地上扶他起来,一手架住他的胳膊,一手环着他的腰。
即便男人已经很瘦了,可一百八十五厘米的个头,唐苏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搬回床上。
李行坐下缓着气,看她。
她依旧在哭。
眼眶红的吓人,蓄满了泪,又溢出来,滴在他的心上,将他的腔子里烫出个窟窿。
他看不得,真的看不得。
上次她在电话里哭时,他就揪心的快要死掉……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眼泪原来这么可怕。
唐苏没有出声,眼泪只静静的流。
她看不清他,只好伸手去摸,摸到他的胳膊,摸到他的小腹,摸到他的脖颈……
每一块都那么瘦,没有肉,只有骨头。
眼泪掉的更凶。
他不想看她哭,干脆将她揽在了怀里。
半刻,唐苏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得抬头推开他,站起来,随手抹了两把脸:“别动,我去叫护士,别动啊!”
后来,唐苏叫来值夜班的小护士,护士帮他把留置针贴好,又换了瓶新药,斥责他这胃穿孔不能剧烈运动,本来就禁食,还乱动,那是极其危险的。
唐苏听完心一惊,愣了愣,她转头看着他,心里很是后怕,若刚才真出了点什么事该怎么办!都怪自己!
李行看出她眼里的愧疚,摇了摇头,告诉她不碍事。
唐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胃穿孔……怪不得他瘦成这样,脸色还如此差,想到他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医院里这么久,心里涩的发慌……
李行轻轻拍了拍床,示意,让她上来。单人间的床的确不小,可唐苏害怕压到他,坚持在底下坐着。
早就凌晨了,唐苏不打算回去,拄着胳膊一直沉默寡言地看着他。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惶恐,敏感通通被此刻异常安心的感受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