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霓跟着云娘去了城西。

炎城城西这边，多有酒肆、青楼、书馆、胭脂店。

楚霓与云娘出门得早，酒肆、青楼等的，皆未开门，只屈指可数的店面开着。

少了清早会有的，售卖自家农作物的农户，街面略显冷清，与走马街那边的情景全然不同。

那日陆嘉言与楚霓说要添置些宣纸笔墨的，也需来这城西购置，无奈中间生了变故，没来成。

也不知陆嘉言那两刀宣纸买了没有，楚霓想着，待会儿回去给他带上一些。

两人走到青楼最多的春夕街尽头，楚霓跟着云娘拐进一条小巷。

这一下场景尽换了。

入目的再不是店面，而是一排排的屋舍，道路也无铺就石板什么的，显得灰扑扑。

走到巷头第三间屋舍，那屋舍檐下挂了个木牌，上面用黑色字样描了‘胭脂’两字。

云娘在那门前停下，敲了门。

开门来迎两人的，是一个妇人。

肉乎乎的，眼睛圆圆，鼻头圆圆，下巴也圆圆，十分有喜感。

楚霓看她年岁与云娘差不了多少，但是一身粗布素衣，是做活儿的打扮，腰上系着围裙，手上沾着脂粉，正往围裙上擦着。

与旁边敷粉描眉，衣着清秀，身量纤细的云娘比，有些老气。

那妇人见云娘，语气十分熟稔：“我估摸着，这几日你就该来了，果然被我猜中。”

云娘也笑道：“是啊，这店中生意好卖得快，也是因脂粉是在你家进的。”

云娘与那妇人对话，也不忘了楚霓。

牵了楚霓的手，将她带到那妇人面前道：“明香，你看，这是我店中招的小工，唤楚霓，是个小机灵呢。”

对着楚霓说：“这是我自小交好的，叫田明香，与我年岁相当，亦是我寻常进货的作坊老板娘，你就唤她一声香姨吧。”

楚霓乖巧：“香姨”

那明香方才就注意到云娘身边的女子，小姑娘穿着一身碧色衣裙，文文静静，看得出未上妆，却肌肤白净，明眸皓齿的。

不若别的小姑娘簪花戴玉，只用一木簪垒了髻，却还是好看得紧。

与她对上眼，就咧着嘴笑，她无女，家中就俩臭小子，因此看到楚霓就越发地喜欢了。

又听小姑娘一声软甜的香姨，顿时心花怒放。

“诶，乖~，我方才就注意到了呢，长得真俊，”

又对着云娘道：“秀云你是从哪儿拐着这娇娇做小工的，我看着喜欢得紧……，哎哟，我可盼着自己有个闺女，盼了许多年呢……”

那明香见着楚霓，就使劲夸，楚霓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笑笑。

云娘看着那田明香，这是作坊经营久了，待客习性都用到自己身上，一见楚霓还夸个没完了。

“得了吧，还不知谁当姑娘的时候，天天说自己嫁人后要生多少儿子呢。”

云娘瞥了她一眼，“你这奉承主顾都成习性啦？张口就来？”

那明香见云娘如此说，扁了一下嘴，用手掐云娘，“你就知道拆我的台！”

云娘被掐疼了，伸了手就要往那田明香手上拍，“你还掐我？”

两人这相处的模式，哪里像已过三十的妇人？

明明就是喜欢吵嘴的小姑娘嘛。

云娘先看到的楚霓笑了，有些讪讪。

假意“咳咳”两声，对田明香道：“多大人了，你还以为你小姑娘呀，进去进去，我不与你玩了。”

这下记起旁边还有一小姑娘看着呢。

一瞬两人就回复正经了。

时辰还早，但这胭脂作坊工人已经开始劳作了。

进了作坊，迎面的就是一阵阵的脂粉清香，各类香味混合，味道有些冲，云娘和那田明香俱是习惯了这等味道，倒是闻得突然，打了个喷嚏。

作坊院子大，在院中干活的工人就有十数。

昨日方才与云娘在她的住所制口脂，现下也看得出那些工人都在做的什。

院子宽阔，呈长条状，院中一边置了三列晾晒花瓣的架子，有工人正往其上放置笸箩，全都有花。

其余空地皆放着桌凳，有拿着大盆混脂粉的，有拿着杵臼捣花汁的，有正在往罐子填胭脂的。

做工者男女都有，看得出步骤分配明晰，各人各司其职。

由那田明香领着，三人只走过院子，并未逗留，进了里间。

一路走着，云娘都在跟那明香说着要那些货，而那明香也跟云娘说着作坊近来有了哪些新款，时下又流行着些什么。

楚霓环顾屋子四周。

这作坊内到哪儿都是香气，也就这屋子气味小些了。

入目四面墙，有三面尽是置物的货架，胭脂水粉按照种类款式，分门别类，整齐摆放。

只中间有一圆桌，其上置这屋中货架上的脂粉各一。

想来，是供主顾试用挑选的。

果然，那田明香带着云娘与楚霓就在那桌旁坐了下来。

“云娘，你先来帮我看这个，哎呀，可把我气的！”

那田明香语带怒意，却面带愁色。

“我那当家的南下去送了趟货，带回了这，”说罢把一扁平小瓷罐打开，给云娘看。

就见那罐中，盛着分装的物事，呈粉末状，是白色的。

“这是新款的妆粉？”云娘接过瓷罐问道。

“不是！”田明香回道。

用中指在罐中取了一点，抹在了云娘手上。

“这是我那当家的偶然在一渔民那儿购的，说是叫母贝，一种壳来着，取了内里一层，磨成细粉得来的。”

那田明香叹了口气，边说道：“说是这粉类在日光下泛着细光，要试着加在脂粉里边，这不，城里那桃花阁新品不断，今日这生意单子少了许多，想着也要制些新样式嘛。”

云娘抬起抹了这母贝粉的手看了看。

随着手背摇动，或迎着日光，的确，这粉末微微泛着浅色蓝紫莹光。

“这主意不挺好的嘛，难为你男人有这心思。”

“试过了，可这混在妆粉中，它混不开呀，涂上了也不匀称。”

那田明香又取来一盒妆粉，想来是混合后的成品了。

云娘一接过，就听她说。

“你看，混了就这样，我家那个一时起了心思，说进就进，试也未试，就给磨了许多这粉末来”

又用手指了指屋内货架一角落，“来试货的主顾没一个看得上，全堆那儿了。”

这一想，田明香气又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叹了口长气。

楚霓刚才坐下就光顾着看桌上各式的胭脂水粉，脑中尽是自己的美妆事业。

这一听那香姨叹气，就抬头了。

目光还未至那香姨身上，正好就见云娘方才放在桌上的那扁平小罐。

语气惊喜：“咦~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