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地铁大林站出口不远,十字路口往西的生鱼片店,非常热闹,楼上楼下每张桌子都有客人。老板娘兼跑堂跑上跑下累得满头大汗,连嗓子都有点哑了,嘴里还不停抱怨女儿。
她的女儿现在正坐在收银台里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对母亲的唠叨始终无动于衷。
客人大多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下班后有些不愿意回家,男男女女的约在一起,先来这儿喝韩国烧酒,预热下气氛,接下来去歌厅舞场酒吧,最后再找个旅店睡一宿。
楼下大堂里莺声燕语,人人酒兴正浓,突然门被撞开,几个男人从门外直闯进来,领头的是个油腻的大胖子,挽起袖子露出半条花臂,脸上带着怒容,巡睃着大堂里所有人。
大堂里雅雀无声,知道这几个人来者不善,大胖子乱糟糟的长发遮住双眼,却遮不住凶光,满脸的连毛胡子下,坑坑洼洼数不尽的痘疮。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最后盯在收银台后打扮入时的女孩脸上,女孩还在看着手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浑然不觉。
大胖子很不客气地说:“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带着一个中国女人到这吃饭?”
女孩抬起头,看到大胖子那张脸,略带惊恐地定定神,站起来四下看看,又回头看着母亲,老板娘拎着抹布走过来,带着见多识广的豪爽劲说:“我这里这么多客人,你们说的是谁?”
大胖子身边有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尖头鼠目,透着一脸精明,跟老板娘详细描述了这两个人的体貌特征。老板娘听他说完,什么也没想起来,忽然女孩提醒说:“他们找的是那两个人?”
老板娘一脸茫然:“哪两个人?”
女孩说:“就是最早来的那位客人,跟着个挺漂亮的中国女人,你还说他长得挺有男人味。”
老板娘眼睛一亮:“对,是有这么两个人来过。”
大胖子说:“这两个人在哪?”
老板娘暗昧一笑:“当然是单间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喝得正高兴。”
大胖子也笑了,露出烟熏的黄板牙说:“马上带我们去。”
老板娘想了一下,对女孩说:“你带他们去吧,我这里现在走不开,有事到外边解决,别让他们弄坏屋里东西。”
大胖子跟着女孩出门,进了旁边一条黝黯的巷子。这条巷子笔直,两边是一排排住宅,他们走过时,窗子里时而有人声笑语传出,屏幕荧光闪烁。
大胖子跟在女孩身边,故意贴得很近,女孩不紧不慢地走,满脸风情,走到一半停下来,指着前边一个灯杆下的院门说:“就是那里,你们去吧,我在外边等着。”
大胖子犹豫着说:“你确定他们还在那里?”
女孩也望着窗子,不敢十分肯定,但还是点点头说:“花了那么多钱,两个人不会这么早走。”
大胖子从后腰抽出甩棍,刷地一下拉直,跟他来的几个人也纷纷拿出铁链棒球棍,他们是有备而来,丢下女孩向那个院门不声不响跑过去。
到了院门口,大胖子左右看看,留下两个人在外边接应,其余的都跟着大胖子鱼贯而入。
房子里格局很简单,没有厅堂和窗子,沿四面墙壁砌出一个个小房间,地上铺着廉价地毯,大胖子带人冲进来,连鞋也顾不上脱,直奔一扇虚掩的房门。
进了单间大胖子怔住了,里面空荡荡的,桌上的酒菜没有人动过,杯盘碗碟整整齐齐,还留有一张韩文字条:“一路追来辛苦了,这桌酒菜聊表歉意,你们不必客气,吃饱之后才有力气回釜山。”
房间很宽敞,屋顶很高,圆形玻璃灯罩,倾泻出柔和的光,映着四面雪白的墙壁。大胖子看着这桌酒菜,装饰精美的船型大盘里,颜色鲜艳的生鱼片已经变色,他蹲下来伸手拈起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忽然起身把桌子掀翻,冲身边的人大吼:“人呢?”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大胖子气急败坏,连着抽了身边人几个响亮的耳光,抬脚把另一个踢到墙根,大声吼叫:“我说这两个人呢?”
所有人都躲的远远的,瘦高个躲在人群里,喘了几口气,小声回答:“他好像知道我们追到这,带着那女的跑了。”
大胖子逼近他说:“跑哪儿去了?”
瘦高个不敢回答,低着头,盯着那张被酱油洇湿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像是个爱美的女人写的。大胖子拾起那张字条,用力呼到瘦高个脸上说:“看看,给你看个够,看完你要是说不出人去哪了,我把你扔到汉江桥下喂鱼。”
女孩一直藏在院外,听到一阵打碎碗碟的脆响,还有大胖子蓦然爆发出的吼声,知道屋里出事了,推开门进去,看到满地碎瓷器和各种颜色的酱料,惊慌地说:“他们应该还没跑远,你们现在赶紧追,还来得及。”
大胖子说:“你怎么知道?”
女孩故作镇定:“他们来时没开车,应该走不远,你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大胖子冷笑:“我们从釜山追到东首尔,从东首尔追到这,你让我们还去哪里找?”
女孩指着狼藉的房间说:“那你们也不能在这乱砸东西,这里可不是乡下,打个电话警察很快就到,到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瘦高个对大胖子使了个眼色,大胖子沉住气,收敛下情绪,拿出十万块韩币塞女孩手里,带着人转身离开。女孩捏着钱追到院子里,远远看到他们出了巷子口,才关好门跑回生鱼片店。
一看到女孩进门,大堂里客人都望着她,老板娘跑过来说:“他们把人带走了?”
女孩摇头说:“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把屋里东西摔得乱七糟,也没赔钱就追人去了。”
老板娘一听,推门追出去,看到那群人驾着两辆车转过路口。
她回来呵斥女儿:“你怎么不让他们赔?”
女孩委屈地说:“他们都带着凶器,在屋里一通乱砸,我连话都不敢说。”
老板娘气得想打女儿,抬起手停住,大声说:“那你不会报警,手机留着干什么,天天就知道和不三不四的人聊天。”
女孩仰脸看着老板娘,还想申辩,旁边有个客人插话:“行了,你们就认倒霉吧,要是报警这事更麻烦。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我认识他身上的刺青,那是釜山七星帮的标记,这些人你们惹不起。”
老板娘嘟囔一句:“一群流氓有什么了不起。”
说完她解下身上的围裙,一把摔到收银台上,冲着玻璃幕墙后,低头切生鱼片的丈夫大声嚷:“你和女儿在这里看店,我去那边收拾一下,一会还有客人要用,不收拾怎么做生意。”
老板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手里的长刀灵巧滑动,很快把砧板上一大块鱼柳切成薄片,一层层用刀尖挑着,码进盘子里,一滴血也没有,最后还插上朵小花,就像件精美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