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个好地方。
回到首尔已经过了午夜,汉江大桥对岸灯火璀璨如浩瀚星河,滚滚江水映着一片梦幻般的光,看得让人迷惑不已。大桥上车流如织,一盏盏车灯也汇成一条明晃晃炫目的灯流,让人眼花缭乱。
驾车驶过大桥,汇入那片如星河般的车流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群星在闪烁。
过了桥是另一个崭新的陌生的世界,与白天看到的首尔江南截然不同。浩瀚的汉江水,就像大海那么波兰壮阔,岸边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巨大的铁钩悬挂在空中,仿佛把人的心都挂起来。
安仲根驾着车说:“我们先去吃点饭,然后再找个地方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再去找那帮王蛋。“
他的话就是命令,不容人置疑,而且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王岩只好说:“我都听你的。”
汽车冲下高马路,驶入一条挂满霓虹灯、灯影华丽的楼厦间,随着车速减慢,拐入一条黝黯的林荫道,停靠在一间装饰典雅、古色古香的牌坊式大门前。
大门两边玻璃橱窗闪闪发光,是一张张生猛的海鱼图片,王岩虽然不认识上面的韩国文字,但是也看出这是一家高档的生鱼片店。
雅座里隔音效果很好,但还是可以隐隐听到楼上歌舞狂欢的声音。这里是首尔江南,现在已经是深夜,正是彻夜不归的男女最兴奋的时刻。
安仲根接过菜单由上往下点了几样,还给服务员,摊开温热的湿毛巾擦着手说:“你来韩国几年了?”
王岩也在擦手,擦完手,吃了一筷子桌上的小菜,笑着说:“一晃十来年了。”
安仲根说:“那时候我刚坐上这个位置,天天和人喝到后半夜,记得当时你在一家中国餐馆做厨师,是个羊肉串店,我们四五个人第一次光顾,就去了你在的那家,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王岩也笑了:“你们前呼后拥进来一大帮人,好像不止四五个,你在当中如众星捧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笑着又说:“那时候韩国的羊肉串店不像现在这么多,到处都是,很多韩国人甚至都没见过羊长得什么样,认为它只是一种非洲草原上的野生动物。”
安仲根点头笑着:“韩国人也很少吃过这种直接用明火烤熟的食物,我们的烤肉其实更像是煎肉,有油有蔬菜,毕竟还隔着一层,这种原始的方式还是第一次。”
王岩说:“那时候干羊肉串店的中国人都发财了,现在韩国的羊肉串店太多,竞争太激烈,好像开始流行四川的麻辣火锅。”
安仲根说:“现在的韩国人都学精了,知道好歹,不像过去没吃过中国菜,以为只要是中国人做的就是中餐,吃到嘴里的就以为是正宗,其实大部分都是假的。“
王岩说:“所以你吃了我做的正宗锅包肉就把盘子都摔了,还到厨房来故意找茬,说我做得不对,让我把菜回锅重做。”
安仲根揉着鼻子笑:“一提起那天的事,我的鼻子到现在还疼,没想到你真敢动手,一拳就打到我的鼻子上,我连防备的都没有。”
他看着王岩,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结束后,你那个侦探社就别干了,我出钱你出力,我们合伙干个中餐馆,羊肉串也行,四川火锅也行,你拿主意,赔了算我的,赚钱对半分。”
王岩笑着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安仲根抬起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候,他脸上忽然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他看到一个红艳艳的女人从门外袅袅婷婷走进来,穿着一件中式的大红绣花旗袍,吸引着所有男人的目光。
这个女人竟然就是卢小双。
他们坐得雅座门敞开着,正对着进门的方向,卢小双脱鞋的时候一眼看到他们,可她的目光却从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只是一扫而过,就像看到两个陌生人。
卢小双坐到大堂里一张桌子上,身边还跟着一个不停讨好她的男人,这个男人衣装笔挺,戴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像是某个大公司里的高级职员。
这个男人脸颊喝得通红,说话口齿不清,正不停对她献殷勤,肉麻的话隔着几张桌子听了都让人脸红。
安仲根小声说:“我们这是见鬼了?”
王岩说:“人,不是鬼。”
安仲根说:”你怎么知道?“
王岩说:“我就是这么觉得。”
他笑笑,又说:“你忘了卢小双说过,她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可能她就是。”
安仲根连连点头:“哦,对对,好像叫卢大双,真巧。”
等了很久,他们都有些不耐烦了,一盘高低错落码的非常漂亮的生鱼片才端上来,看着简直就是精美的艺术品。盘底垫着冰,每一片鱼肉晶莹剔透,搭配着颜色极为讲究的北极贝甜虾三文鱼,感觉再等多久都是值得。
王岩很喜欢生鱼片,一口咬下去,那种咀嚼活肉的感觉,才是真正激发野性的快感。直接吃下去不经过烹饪的生肉,那种茹毛饮血的刺激,能给人带来一种原始的愉悦。
安仲根微笑着说:“这是韩国最好的生鱼片,鱼是日本空运来的真鲷,大师傅在日本学艺多年,得过多次大奖,手艺没得说,就连这里的酱油和芥末都是从日本运来的,你尝尝真的和别处的味道不一样。”
王岩对还没有离开的服务员说:“麻烦你给我切点姜丝,再给我一碟镇江香醋,我吃生鱼片不吃酱油和芥末。”
服务员愣了一下,她不明白什么是“镇江香醋”,安仲根解释给服务员听,那是一种中国的传统调味料,服务员表示他们店里只有日本的菊花醋。
很快服务员就端来一碟切得很细的姜丝,和一碟深红色的菊花醋,王岩拈起姜丝蘸了点醋,慢慢咀嚼着说:“这味道和镇江香醋差远了。”
安仲根笑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他了解王岩的脾气,如果他不说这样的话,他就不是那个倔强的王岩了。
王岩没有笑,说过那句话之后,他就再也不开口,连着夹了几片鱼肉,却好像根本不是品尝味道,冷冷地看着盘子里竖着的鱼头。
安仲根还在微笑:“你不用太担心,崔今善现在很安全,他们的目的不是她,也不是你,而是我,她应该是安全的。”
王岩没有开口,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
热气腾腾的韩式辣鱼汤端上来,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起,散开,仿佛在王岩的脸上罩起一层迷雾。
安仲根盛了一碗鱼汤先递给王岩,捞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腩。
王岩接过去放下,看着碗里的鱼肉,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打倒了你三次,你三次都爬起来跟我打,最后差点都爬不起来。“
安仲根当然记得,他也曾经练过些拳击,而且长年在街头打斗,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
那天他和几个朋友庆祝,喝了很多酒,还带着几个歌厅小姐出来吃宵夜,有个小姐想尝尝中国的羊肉串是什么滋味,恰好附近就是王岩工作的那家。
这是他到韩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在韩国找到的最后一份工作。
那天之后,他在韩国就再也没找到过合适的活儿。
安仲根笑着说:“我没想到你那么厉害,我们几个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你就在走廊里把我们全打趴下了。”
他笑着又说:“后来我回去找了几个人,也学着你的样子和他们对打,每次都不成功,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你是怎么一下子把人的关节折断的。”
王岩淡淡地说:“杠杆原理,初中物理课上老师教过。”
他也笑着说:“你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
安仲根给自己也盛了碗汤,低头喝了一口说:“那你为什么偏偏留下我的胳膊,其它人无一幸免,弄得我非常尴尬。”
王岩说:“因为你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