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规对林向儒情深似海不假,可面对林向儒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能做到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吗?
李府中诸位夫人虽然都被遣散出府,现在只有一个二夫人和大小姐,但这二夫人和大小姐面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男娃娃,会好好待他吗?
这些都是怀玉犹豫的原因。
本来不久之后她便要启程出发去京都,将这么一个婴儿带在身边,行路也不方便,将他留在安庆,是怀玉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绝不是交给李守规。
可不料,李守规这么言辞切切地跪着,倒让怀玉一时犹豫了起来。
“顾姑娘如若不将孩子给我,李某斗胆发问,顾姑娘以什么身份将他带在身边?”
以什么身份?
她堂堂顾家军,难道养不活一个婴儿?
怀玉正要答话,李守规便道“姑娘心中是有大江大河之人,顾家军也好,寻雁楼也罢,多养一个孩子,我李某承认,绝对没有问题,但顾姑娘难道要让他从小四处辗转着长大?长大了问起爹娘,顾姑娘又要如何回答?”
“我李某虽无万贯家财,但也颇有资产,如今年过不惑,膝下并无一子,若姑娘将孩子交给我,我绝对会将他看做亲生儿子一般。顾姑娘,您就大发慈悲,将孩子交给李某吧。”
怀玉一叹“你先起来,容我想想。”
“姑娘若不答应,李某绝不起来。”
“你这是威胁于我?”
“绝非威胁,而是真心诚恳地希望姑娘好好斟酌。”
怀玉正动摇之际,忽然一声略带愠怒的声音传来。
“我不同意!”是段沁沁,她大步走了进来,“孩子是我亲手接生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决定他的去留。”
“沁姐姐。”
段沁沁看了一眼怀玉,又看了一眼跪在地的李守规,冷笑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休想将长思带走。”
“这”李守规看向怀玉,在他的判断里,怀玉才是做决定的人,岂能容得下旁人置喙。
这确实也是段沁沁第一次和怀玉意见不合。
以往她都是唯怀玉是从的,但刚刚见了可爱的小家伙,她怎么能容忍怀玉将他送到李守规手中呢。
“怀玉,你真要将长思交给李守规?”
“这,我——”
“我不许,我拒绝!你们休想!”
段沁沁像只护崽的母鸡,闹着不许怀玉将小家伙送走。
怀玉拧紧了眉,她这还没答应李守规的请求呢,干嘛这么激愤。
“冷静冷静,沁沁冷静。”怀玉扶额道,“其实李守规说得没错,我们将长思带在身边,能给他什么?权势?身份?地位?钱财?”
她将嫣儿留下,是因为嫣儿确实无处可去,又是个女孩子家,若不留,恐怕她只能被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丫头了。
可是长思明明有更好的去处。
段沁沁安静了下来,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怀玉“在怀玉的眼里,难道长思需要的,就是这些吗?”
怀玉哑口无言。
她承认自己是确实是现实了些,孩子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长大之后了。
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长思长大以后,生活在自己身边,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这个孩子,能不能无私地将他看做自己的弟弟,或者说自己的儿子一样,让他开心愉快地生活着,不遭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要养一个婴儿而已,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多找几个丫头奶娘的事,费不了多大的功夫,可是孩子长大之后,问起他的爹娘,她又该如何与他说?
说他其实是自己在攻占安庆的路随手捡到的吗?
还是说他的爹娘在他出生的那天就死了?
无论是哪一件,对于怀玉而言,都觉得太过沉重,更是孩子无法承受之重。
段沁沁沉默了片刻,看向同样沉默的怀玉,缓缓道“你就是个胆小鬼,一辈子也从那场大雨里走不出来的胆小鬼。”
她和怀玉朝夕相处,当然知道怀玉对于一切失去双亲的人都有一种旁人难有的感同身受,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失去双亲之时的痛苦代入对方,觉得对方一定也和当时的自己一样。
可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即便是经历同样的事情,同样是失去父母,有人会痛不欲生,也有人只是浅浅地哭一哭。
段沁沁用力将李守规扶起来“李老爷请回吧,我是不会允许怀玉将长思交给你的,你如果想看他,倒是随时欢迎。”
在李守规的心中,怀玉是顾家军乃至安庆寻雁楼最高统领,大大小小的将士和密卫都听她的,没想到,却有人敢这么大声地和她说话,还骂她是个“胆小鬼”。
并且顾姑娘还被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这让李守规更加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站稳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朝怀玉和段沁沁做了个长揖,带着身后带来的几个奶娘和丫头灰溜溜地走了。
李守规虽然走了,段沁沁气还没消,看了看愣愣地坐一语不发的怀玉,气不打一处来“过往就是过往,永远都回不去的,你再怎么愧疚,再怎么难受,逝去的也永远不会回来。”
她伸手兀自扇着风,这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热,看了看桌的两杯茶,端起怀玉面前的那一杯喝了下去。
“真正的勇士,是勇于接受现实,接受过去,接受所有的不如意,还要勇敢地活下去。怀玉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怀玉怔住。
段沁沁道“这也是我方才悟出来的道理。”
顾媚之死让她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之中,然而方才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她又看到了新生命的勃勃生机。
人若是一直沉溺于过去的失误,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
可是怀玉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一直沉溺在过去那场大雨里,见到大雨,见到海棠,见到失去双亲的孩子,几乎见到所有的一切,都能让她想起爹娘,想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怎么突然之间,这一切就都没了呢?
越是试图让自己忘记,这一切越是清晰不已。
六年了,怀玉常常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也许梦醒了,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