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峰上被一场熊熊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不可直视。山峰上的树被烧的只剩下孤杆,花和草烧的也只剩下根茎,索性启云峰顶有溪水流过,那火才没有延慢至峰顶。
女君姝婳要重新修复启云峰,忙的不可开交,那启云峰上下两百号人都在夜以继日的重整自己的家园。
大火过后,有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冲刷了大火焚烧的痕迹。雨霁过后,长空显得格外清朗。
启云峰上有一个很大的陂池,里面有不少的子午莲,一眼望去,只道是满池碧叶繁花,洋洋洒洒,亭亭玉立。因为下过雨,那子午莲的碧叶上满是雨珠,仿佛珠落玉盘,晶莹剔透。
陂池的中央有个若大的红色子午莲,有床榻那般大小,子午莲上躺着个白色氅袍的翩翩男子,如玉般的面孔很端详,很安静。
陂池连接着不远处的水榭里坐着个紫衣姑娘,单手支着头,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扶幽从清心观里回来就没有醒过来,姝婳说这陂池是启云峰上最有灵气,最助于疗伤的地方,所以把扶幽放在子午莲上疗伤。
玉阡茸就坐在一旁打着盹儿守着。
恍恍惚惚感觉有人来了,玉阡茸抬头才发现是华翾,那日从清心观出来,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大概是人老了,并在离人世的日子不久还经历了一遭生死,也不想再管这些事了,便索性连着华翾和沈烨也不管了,就由着他们去了。
玉阡茸睡眼朦胧:“你怎样来了?”
华翾笑道:“来看看你,怕你无趣。”
“没事,习惯了。”玉阡茸看了看躺在子午莲上睡的沉重的扶幽,“老大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醒!”
“哪有那么容易恢复的,哪怕是神仙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折了不少阴力与修为,也是要有个过程的。”华翾笑着安慰玉阡茸,“其实,一界鬼王与一派天师比较,以扶幽之前的能力是可以赢了此局的,不过,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
“什么事?”玉阡茸听华翾这么一说,听出了事出有因,她连忙问道。
华翾叹口气道:“这入婆娑世界除了符禺山避痕岛的月牙花,还有就是三界之外四梵天的传音树。四梵天是诸位佛门中人的地方,入四梵天之前,必须要到天界灵池洗掉身上的戾气与浊尘。那灵池若是妖魔鬼怪去了大多数都会被散掉一部分修为的,修为低的有可能直接在灵池中被净化掉。扶幽也是鬼,那魂魄若是在那灵池里过一遭,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但修为却是折了一半。”
华翾见玉阡茸一脸震惊之色,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在进四梵天的过程中还要经过佛光的不同的冲击与普照,扶幽,他是冒着魂飞魄散的决心进来的。”
“老大他……怎样这样傻……”玉阡茸的声音有些哽咽,心中不是一般滋味,她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人会傻到这种程度,拿自己的命来冒险。
华翾道:“他一直都很傻的,所以,你莫要负了他才是!”
这世上痴情的人有千千万万,但并不是这千千万万中的人都能遇到与自己相守一世,不被辜负的人。
陂池里,清风徐来幽香弥漫,子午莲的莲瓣随风摇拽,那硕大碧叶上的露珠滚滚晃晃,有的竟晃着晃着就晃到了一块去了,一颗颗小小的露珠形成了一颗颗大的发光的夜明珠。
玉阡茸来到陂池中央,侧坐在扶幽身旁,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似若秋波,似若流星。明眸皓齿般的眼睛里竟是心疼之意,我倒底哪里值得你用生死来换呢?!
你这般对我,要我拿什么来还你?
这是一场梦,一场一直幽居在扶幽心口多年的梦,曾经多少个午夜梦回,曾经多少次梦啼阑干!
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第一次认识素问的时候,回到了第一次心动的时候……
鬼界三百年前,还没有三大鬼王,那个时候,只有素问一个,而素问才是鬼界的老大!
素问都不记得自己掌管这个鬼界有多久了,久的她忘记了年份,久的她忘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久的她忘记了自己始终一人是怎样度过的。
她坐在往生河里的船楫上,任由它随意摆动,河畔开着一摞摞若即若离的若梦花,紫光微醺,淡淡清香,看似触碰,实际却又触碰不到。
若梦若梦,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她自己活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心里到神经那一块有些麻木了,时间久了她就记不太清楚是有什么事是可以令她高兴的了。
这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其实都如一场梦一般,只是一个梦要短些,一个梦要长些罢了。
素问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找两个人好好栽培栽培来当自己的左右手,那样,自己也能有个伴。可要怎么选人呢?太大的不好掌控,容易起野心。如此想着,那只能找小的了,慢慢栽培就好
想着心里也舒畅了不少,便躺在船楫里眯着眼睛睡着了。
那船楫顺着往生河漂到过了三途河,再从三途河漂向了忘川河。
若说往生河畔边长的是若梦花,那么忘川河边就是彼岸花了,那株株似龙爪鲜红花朵在忘川河边肆无忌惮的张扬着,狂妄着。其中没有一朵含苞待放的,每一朵都开的极为的妖冶,妩媚。
看似一片血狱汪洋,千枝万朵,各有姿态,那直径的绿色花径上顶着似伞形花序的彼岸花,在鬼界的阴风里微微摇曳。
幽暗的忘川河畔的上面架着一座长长的石桥,桥头站着个红衣判官一手拿着生死薄录,一手执着狼毫笔,问着要过桥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死人道:“张衾……”
判官在生死薄录上翻找着,“怎么死的?”
“醉死的……”
“哦,阳寿已尽,过吧!下一个!”
大概是做判官做久了,整日扯着嗓子喊,便把嗓子也练大了,他的声音高亢,激扬,冷不丁把睡在船楫里的素问震醒了。
她在船楫里听着判官问着下一个,“你叫什么?”
“百慕!”
“哎呀!还是个孩子就死了,可惜了可惜了!怎么死的?”他一边摇摇头,一边问道。
“我……病死的。”男孩问道:“我没有还阳的机会了吗?”
“你已经死了,注定早夭嘛!”判官在生死薄录上勾划着,“好了过桥吧!”
……
“等等!”
突然空中传来一个脆若银铃,似水动听的声音,如空谷幽兰,如黄莺出谷。
排在忘川河的奈何桥上的鬼魄们骤然抬头,扶幽那时就站在那个叫百慕身的身后。他看到忘川河中有一个女子腾空出现,在开满了鲜红彼岸花的地方,女子的出现扰的一汪幽暗的忘川河水粼粼波动,她的出现,仿佛是自若带风,吹起了忘川河水面上的清涟,吹起了彼岸花的芯蕾。
那一刹那间,扶幽好像感觉自己看到了流星横穿星河,万里繁星,他的眼中全是素问的身影。
扶幽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看到素问的模样,那时候素问一袭青色罗纱裙,裙摆上绣的是一圈秋海棠花,额间有一朵凤纹海棠花钿,腰间佩戴着一只白玉笛子,笛子上面挂着玉莲花流苏蕙子。
素问从来不穿鞋子的,那冰肌玉骨般的双足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众鬼面前,右足上戴着一串用银线编织的镂空银铃。
她从奈何桥下的船楫腾空而起,赤足在空中行走,脚下生的是一片片海棠花瓣,清风徐来,步步生花。
红衣判官见着是素问,连忙行了个礼道:“恭迎鬼王!”
“嗯!”素问点点头,她单足轻落在桥头,打量着刚要过桥的百慕,她轻启唇齿道:“你多大了?”
百慕被这突入其来的惊艳女子吓到了,他久久的才缓过神,“八……八岁了……”
“嗯,确是死的早。”素问看着这个身穿绸缎华服的男孩,应该是个有钱人家。她的目光突然透过百慕,看到百慕身后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脸上满是灰尘,全身脏兮兮的,心里恍然,这大概是个小乞丐了。
她对着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微微一笑,倾下腰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容”他小声的道,并且有些警惕的看着素问,虽然他觉得素问很惊艳。但之前在人世时经常听到他们乞丐堆里谈论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那是很危险的。更何况,刚刚听见那个人叫她鬼王,还是小心些的好。
素问自然是不知道她面前着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她好奇的问道:“怎么死的?”
“?!”一界鬼王也这么八卦?容夜看着素问。
“嗯?”素问也看着他。
“……饿……饿死的……”夜容被素问那双碧眼盈波看的心里乱的慌,他连忙侧过脑袋,目光转移到摇曳的彼岸花上。
素问见夜容害羞的别过头,不禁莞尔:“那几岁了?”
容夜并没有看素问,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七岁!”
好吧,素问抬起身,又看了看排在后面一大长串的鬼魄们,虽然也有小的,但好像只有这两个她要看的顺眼些。
“嗯……目前呢,有两个选择,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素问往后退了两步,歪着头,懒懒散散的斜视着两个孩子。
“什么……选择?”过来良久,素问才听到夜容的回答。
素问笑道:“一呢你们直接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记前尘过忘,等着投身转世。二嘛……”她顿了顿,“留下来,放弃轮回转世,从此留在我身边辅佐我。”
奈何桥上的喧闹杂音突然消失,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判官都是目瞪口呆,他实在是被惊讶到了,还有这么好的事?一来就被鬼王提拔成左膀右臂!
就他这个判官位置也是混了他好多连才得来的,好羡慕啊……
“放弃轮回转世么?”夜容嘟囔着,这就意味着永生永生为鬼为怪,再也不能做人了。
素问道:“是啊,毕竟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作用的,你要得到一些你没有的东西,就要放弃一些你有的东西,怎么样?”
“可是这样有什么好处么?”一只直未开口说话的小百慕突然问道。
“当然有啊!比如你们可以在鬼界为所欲为,没有人能管住你们,当然,除了我!”素问那时都不知道她用的这个为所欲为的词是多么有诱惑力的东西。
见两个孩子依然都在犹豫,素问有些失望,“当然,你们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免强,我也可以找别人。”
百慕:“我愿意!”
夜容:“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