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惹人爱的漂亮小胖娃娃是梁郅的三子,才一岁多,大舅母寡居多年,对梁郅的孩子难免就宠溺些,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寄托。
今日阿云来了,她自然想与阿云亲近,一直拉着她问粱瑛的事,院中时不时一阵笑声。
阿云凑近大舅母耳边笑吟吟说了句什么,大舅母便笑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哈哈……你这丫头……”又道:“不过可说好,你可别跟你爹说是我说的。”
阿云连连点头保证:“大舅母,快跟我说说我阿爹阿娘成亲的事,我保证不说出去。”
“还得从梁家遭难后说起,你阿娘带着我们梁家的一众老小来了这青峯山做了土匪,你娘年轻时候也是个性子急的,总想提刀杀到皇宫里去砍皇帝,现在已经是先帝了。那会儿,你外祖母还在世呢,我们婆媳俩就商量着给你娘找门亲事,等她成家了,说不定就安定下来不闹腾了。”
阿云听得入神,兴致勃勃的追问道:“那后来呢?说上亲事了吗?”
大舅母“噗嗤”笑出声,指着阿云朝梁郅说道:“瞧瞧,这也是个急性子的。”这才接着阿云的问话道:“这寻常人家谁敢娶个土匪?”
“这倒是,那怎么办啊?”阿云点点头赞同着问道。
“这啊,还得多亏你小舅舅出的馊主意。”大舅母看了看梁郅又朝阿云道:“你小舅舅说,碰着没成婚的俊俏郎君,便给她姐姐捆回来做压寨夫君,哪里需要那么多盘算。我与你外祖母一合计,也觉得这法子好,反正咱们武将世家,人人习武,捆上山来也不怕他跑了。”
“你小舅舅那会儿才十二三岁,整天带着人去凤县物色年轻公子,转了几天,终于等来个模样俊的,又有学识,人品也好。一打听,还没成亲……”
“哈哈哈哈……大舅母你说的这人,不会就是我爹吧……”阿云捧腹大笑道。
“那会儿你爹刚好年少心气高,被傅家除了籍,去西川赴任。我也不知道他是个官,反正看着挺顺眼,就捆着押上山来拜了堂。”梁郅一脸无辜的说道。
阿云咧嘴笑着问:“我爹就从了?”
“你爹这迂腐呆子,自然是抵死不从,进了洞房掀了盖头,才知道两人在京都是见过的。”梁郅嗤笑一声又道:“你爹看着老实,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刚开始说什么宁死不屈,没过多久又要跟我姐生死相随,什么话都让他说了,书读得多的男人惯会骗女人,我姐就是被他骗去西川的。”
阿云打趣道:“还骗我阿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呢……”阿云笑着给梁郅添了茶揶揄道:“没想到小舅舅竟还是我阿爹阿娘的媒人!”
“哼……谁要做他们的媒人,我是让他来当压寨夫君的,他倒好,把土匪头子都给拐走了!”梁郅越说越觉得亏,甩了袖子愤愤地走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大舅母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又对阿云道:“你可别怨他,他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就跟你娘最亲,你娘走的时候,他还偷偷哭了一场呢。”
阿云掩嘴笑了笑,摇了摇头,想起他爹历来从不与人提起年轻时候与阿娘成亲的缘由,便忍不住又是一阵偷笑。
阿云在寨子里歇了一夜,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被鸡鸣声叫醒。很多天不练鞭,竟有些手痒,索性穿戴好去院子里练鞭子。
过了一阵,天已大亮,阿云练的满头汗才收了鞭。门口想起拍掌声,她忙回头去看,见是小舅舅梁郅来了。
“好,招式利落,坚韧有力,行云流水,可见是下了苦工的。”
阿云厚颜无耻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小舅舅怎的来了?可是山下有消息了。”
梁郅道:“那几个挟持你之人的家眷报了官,说是有个大户家的管事把人聘走的,王小公子怕败露,一早便派人送了赎金来,让我们赶紧把人放了。”
阿云边拿帕子擦着额头的汗,边对梁郅道:“那我这便去向大舅母辞行。”
“那赎金……我们还真收啊?”梁郅尴尬的问道。
阿云理所当然地说:“他给了自然要收,这叫‘劫富济贫’!”
梁郅无言以对,他读书少可也觉得“劫富济贫”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他呆愣的看着阿云进房的背影,越来越觉得阿云似乎更适合做他们这个“土匪”的行当,后生可畏啊!
阿云告别青峯山众人后,便跟随在那几个大汉后头,和言慎一起下山了。下山之后没见到小王,倒是来了一大群衙役,常跟在江栾身边的那个小宦官也在。
那几个刚下山的汉子知道事情败露,慌忙奔逃,没跑几步便被一拥而上的衙役按下了。
小宦官走上前来向阿云行了一礼道:“傅公子受惊了,这青峯山地势易守难攻,若是强攻,反倒怕把贼人惹急了,委屈公子在山上呆了一夜。如今公子平安脱险,江大人也能安心了。”
阿云问道:“你家大人也来了?”
小宦官点头道:“请虽奴婢来。”
走了两三里地,便看见官道上停着他们这一行人的车马。小宦官领着阿云去了其中一辆马车旁,恭敬向里面禀报道:“大人,傅公子来了。”
江栾并未下车,只撩开帘子道:“既然傅公子无大碍,那便启程吧。”语气如往常一般平和,听不出多少情绪。
阿云躬身道:“傅某让江大人费心了。”
江栾语气平淡:“这也不怪你,傅公子客气了,护送公子本就是职责所在,失职之处,还望公子莫要介怀。”
这便是让他不要给皇帝告状的意思了,阿云云淡风轻般摊手说道:“是傅某自己疏忽,与江大人有何干系?”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不禁有些沉重:“只是,有个侍卫为了保护在下……”
江栾见她很上道,便也没了诸多计较,打断阿云的话道:“他虽失了一条手臂,可还是要领罚的,职位定是保不住的,傅公子不用替他求情。”
言慎竟没杀他!阿云这才反应过来,向江栾告退后便跟在小宦官身后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觉得很惊讶,言慎自小就冷冰冰的,那一夜他说要去杀了枭卫,是真的想杀他的。一把鳞纹的剑,他记了十年!他虽背负了血海深仇,却并没有被仇恨驱使,他的心,也是热的。
一直到进京那日,阿云才让唐蝉衣带着她去见了杨进。她知道杨进暂时不会对江栾说什么,因为他的主子并不是他。
杨进气色还很虚,倚在马车里,看见阿云来找他也并不惊讶,只点了点头让她坐。阿云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臂,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了。倒是杨进先开口道:“技不如人,傅公子不必自责。若不是傅公子随行的医官,在下恐怕真的活不到京都。”
“你都猜到了吧。”就在阿云脱口而出的那个“别”字的时候,杨进应该就猜到了。
杨进道:“你既然都计划好了,为何又要露出马脚?杀人灭口才最稳妥。”
阿云没说话,沉默的片刻才道:“你回去之后若提了‘西川’二字,大概也活不长了。”
杨进低着头嗓音听起来很低哑:“我虽然忠于君,但没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圣意。”他们的存在,便是为君王做见不光的事,失了一只手臂,这样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阿云回了自己的车上,心情有些沉重。不多时,他们一行就进了京都城。
京都傅家与阿云他们家早就断了关系,当初傅岩青也是与他们反目了才走的,势如水火一般,自然也不可能安排到傅家。她是来做质子的,皇帝更不可能让她独自居住。她现在是男子身份,也不是皇亲贵戚,自然也不能住到宫里。那些权贵人家听说她是个纨绔浪子,更没人愿意让她客居。
后来皇帝也实在没法子,恰好九皇子刚被封了平王出宫立府,便是连翻新都来不及,便让九皇子先住进去了。如此一来,阿云一进京就可以客居到平王府,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自然就让皇帝更放心了。
阿云也不在意这些,反正来都来了,怎么安排是皇帝的事,怎么过日子才是她自己的事。
江栾将她送到平王府便回宫了,留着那个身边的那个唤作“邓公公”的小宦官,领着阿云进了平王府。
“这便是傅公子了吧,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啊!”
说话的是一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虽声如洪钟,身形却看起来并不臃肿。
小宦官向阿云介绍道:“傅公子,这是九殿下的外祖父,兵部侍郎贺大人。”
“原来是贺大人,久仰久仰,大人过奖了。”阿云赶紧行礼与他寒暄。
“傅公子过谦了。”贺向林老成的笑道。
阿云又道:“傅某给九殿下和贺大人带了些蜀中特产,还望贺大人笑纳。”
贺向林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情敷衍当真:“傅公子客气,老夫又怎能收小辈的礼,这便心领了。至于九殿下,此刻还在国子监学功课,回来怕是要到申时了。”
“既如此,那傅某便等九殿下回来再拜会了。”
“傅公子一路辛苦,我已命人备好了房间,傅公子不如先去休息,殿下回来了再派人来禀报公子。”
阿云听闻此言便告退了,让小宦官领着去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