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如被五雷轰顶一般,脑子里都是“女子”两个字。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女子!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喜欢男子的事实,那个人竟又是个女子!
冒充嫡次子入京做质子,欺君之罪她怎么敢!
宋彦一夜未眠,脑子里一会儿是往日在蜀中与阿云相处的那些画面,一会儿又是阿云欺君被问斩的画面。
除了小时候在别院,桂枝病逝的那一夜,他几乎从没像现在一般慌乱,心中没有一点主意。
八月十五的中秋诗会很快就到了,阿云带着言慎去了谢家。阿云今日穿了一身松色对襟衫,腰间配着同色的躞蹀带,一把小扇轻摇,恰有几分最受京都女子追捧的玉面郎君的风流气度。
刚到谢家门口,阿云一下马车,便有两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走上前来,那粉衣女子一副惊讶的样子道:“羽姝姐姐,这不是你那未被录入族谱的堂兄吗?怎的就带了一个侍卫?你那大伯被逐出族谱后,当真是落魄啊,哎,子女何其无辜竟受此牵连。”
阿云心中翻了个白眼,明明她们早就等候在此,还装作偶遇,这戏码还真是拙劣。
这时来赴诗会的各家公子小姐已有驻足的,远远站着假作闲谈,却在凝神听她们说话。
被称作羽姝的那名女子看起来忧心忡忡,温柔道:“妹妹有所不知,我那大伯年少离家,祖父祖母未能操持,婚事上多少有些草率,家中主母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自然疏于教化子女,礼数自然比不得咱们京中傅家的公子。若堂哥不嫌弃,羽姝从旁协助一二也是应当的。”
言慎:“你说谁上不得台面?”
阿云:“你说谁没礼数?”
二人同时出口,倒让说话的两女子呆愣了片刻。
阿云知道言慎一听到她阿娘的坏话,动不动就爱拔刀的脾气,赶紧按着言慎的手,警示的看了他一眼。
阿云朝傅羽姝走过去,笑着道:“若说没礼数,我倒觉得最没礼数的便是你了。”说着又指了指那粉衣女子道:“她便算了,最多不过是蠢而已,你却是让人恶心,你既然称我为堂兄,便该有族妹的礼数,既不行礼,也不问安,这便是妹妹家的礼数?此般礼数,我还当真有点嫌弃呢。”
那粉衣女子闻言,也不顾及什么,连诗会也不管了,哭着便跑了。
傅羽姝听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讥笑声,顿时脸羞得通红,她还当真是低估这堂哥了。她听说傅云卿曾为了一女子与王小公子闹翻,后来在褒城又差点殴打王小公子,便以为她是个易被激怒的人,才想了这法子让他出丑。
阿云拂袖从她身边走过,那笑声让她无地自容。
宋玦此时也到了,刚从旁人处得知方才的事,赶紧加快了步子,追上了走在前头的阿云。
宋玦走到阿云旁边与她并行,小声同她说话:“这傅羽姝已被皇上指给了太子做侧妃,再过些时日便要完婚了,你今日这样下她的脸面,她定是不会罢休的。”
阿云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这傅羽姝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她,不就是欺负她在这京都没后台没背景吗?
“既然还没有完婚,皇上和太子也不好现在就来问罪吧?”阿云问道。
宋玦直言道:“太子本就不想纳侧妃,太子妃至今无所出,太子才被母后逼着同意了,自然不会替她出头。至于我父皇……明面上应当也是不会为难你的。”
阿云点点头,赞赏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少年,小小年纪便会揣测人心,说话的分寸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想想自己家的弟弟,功课倒是学得好,至于其他的嘛……真是一言难尽。
既然皇上明面上不会,那暗地里,谁知道会不会?
谢府里头,已经很是热闹了,诗会也不单单是比诗词,有在园中作画的,有在廊下抚琴的,还有在亭中写书法的。
宋玦带着阿云先去拜会了主持这场诗会的谢家大公子,又带着走了一圈,介绍了几个大世家的公子给阿云认识,正寒暄着,就听园子外报了声:“永王殿下到。”
园中众人皆安静下来,纷纷往园林入口处望去,有人小声低语道:“永王竟来了,之前可没听说永王要来啊。”
随即有人用更小的声音道:“自王家与慕容家反目后,太子自然不如从前,这五皇子永王不趁此时机多走动拉拢众世家,难不成待在家里等馅饼自己砸下来?”
阿云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比常人更好,这些谈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她心中只腹诽着这永王宋珩的架子可真大,刚才宋玦来时也没这么大排场啊。
门口的桂树下缓步走出一男子,着一身金线掐丝绣云纹的景泰蓝锦袍,发束镶宝石金冠,手中一柄玉骨扇更衬得他气度华贵。
阿云不得不感叹这宋家的血脉,真是把好相貌都继承了。
宋珩一来便先与宋玦打了招呼,这才看到一旁的阿云。
阿云直视着他,脑中却正在走神,想着不知他们都是继承了爹的相貌还是娘的相貌。宋珩看她时,她也就没垂目避讳,连招呼都没打。
宋珩倨傲的轻笑了一声道:“这便是客居在九弟府上的傅公子?”
阿云听这么一说才恍然回神,拱手行礼道:“傅云卿见过永王殿下。”
宋珩睨她一眼道:“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懂礼数。”
阿云勉强笑了笑,看来刚才在谢家门口发生的事这一小会儿便人尽皆知,这些个知书达理的公子小姐,与那街头的长舌妇人也差不离了。
这五皇子该不会觉得她下了傅羽姝的面子,是为了得罪太子好来给他站队的吧?
阿云满脸都写着拒绝,赶紧回道:“不不不,在下粗鄙之人,殿下看走眼了。”
宋珩并未理会她,只轻笑了声便走了。
过了一阵,一男子站在园中高台上,朗声道:“往日诸位公子小姐之才,咱们都已见识过了,今日既有新客到了,不妨展示一番,好让我等见识见识。”
宋玦小声道:“这人是王家三房的嫡公子,与那王小公子走得近。”
阿云顿时领悟,这是来寻仇的呀!
“傅某无才,粗鄙之人,怕是要扫了王公子的兴了。”作诗弹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傅公子谦虚了,谢家既邀了公子来,定是被公子才华所折服,若真是无才,自然不会在诗会的邀约之列。莫非,傅公子是嫌弃我等不配与公子论才?”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么谢家沽名钓誉请了个草包来,要么便是得罪在场所有人,不都不说这人是要比小王聪明许多。
阿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那你便说比什么吧。”
“诗文,作画,乐器,经义,策论,傅公子随便选就是。”王公子早听说他是个风流纨绔,哪里会这些,他今日定要在京都所有世家子弟面前让傅云卿出丑。
阿云听得一头雾水,小声与宋玦耳语道:“这前三样我还能理解,这经义与策论又是什么东西?”
“这经义是理解大儒们的文章,这策论嘛……”宋玦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阿云:“这策论嘛,就是比讲道理谁能赢。”
阿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打嘴炮嘛,这个我会,隔壁罗大娘都吵不赢我。”还不等宋玦再解释,她便朗声朝台上那人道:“那便就比策论吧。”
宋玦扶额,感觉已无力回天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话已出口,还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公子既已选定,那便请永王殿下出题如何?”
这打嘴炮还要出题?阿云也不太懂这京都吵架的规矩,只无所谓的挥了挥手道:“殿下请吧。”
宋珩起身走到台上,王公子往后退了几步,将宋珩让到了中间。
“既然王公子盛情相邀,那本王便不推辞了。”宋珩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阿云上台。
阿云只能按照这京都的规矩,走到台上,心道这吵个架都这么麻烦。
“今日便以‘忠君’为论吧。”
王公子闻言心中一喜,这傅云卿为何来京都,众人心中自然再清楚不过,剑南节度使手握重兵,当今圣上心中自然忌惮,今日以“忠君”为论,就像是特意打脸一般。
阿云也不懂他们这些章法,只假作谦虚道:“还是王公子先请吧。”
王公子也顺水推舟道:“那在下便开始了。”说罢又清了清嗓子。
“忠君乃遵从君命,此乃天道也。三纲者,忠君为首,何为忠君?分君忧,为君谋,代君过,替君死,此为忠君。顺上之为,从主之法,天下方能安定,四海方能太平。使君忧者,未尽臣之职,有罪也。”
这番话既表了衷心,又暗讽剑南节度使,确是一步好棋。
众人皆纷纷向台上投来看好戏的目光,有的掩嘴偷笑,有的交头接耳,议论声越来越来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