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之燃坐在浮光院中愣神已有好些时候了,景从静静的站在一旁,不知道他主子此时在为什么事纠结。
景从甚少见到喻霖这副模样,明显是被什么麻烦的事困住了,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方法来的样子。
这副模样,只是在当年西境带兵打仗,陷入僵局时思虑作战方法时见过的。
不过现在怎么看上去比当时还有纠结,还要无从下手。
这豫王府内的氛围极好,侍奉的婢女们路过门口,都会刻意的放轻脚步,不打扰到院中的人。
四处通幽,又极其安静,是个思虑心事的好地方。
喻之燃此时,满脑子都是萧瑾欢当时说的那句话,心底像是被系上了好几个结,自己想打开,发现无能为力。
退了门婚事并不打紧,只是形容这门婚事的前缀,让喻之燃听了十分不爽。
什么叫苦心求来的,她就那么想嫁给那个人?
喻之燃越想越生气,他原以为不过是一封圣旨,她应下了而已。
却没成想那婚事竟是她自己求来的。
萧瑾欢,你个骗子。
喻之燃暗骂道。
握紧的拳头,久久没有松开过了,他回神想给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嗓子的时候,才发觉手心中有些酥麻。
望着手心里那愈发清晰的指甲痕迹,自嘲的笑笑,自从回京,事事克制,自己手心里的这五指印痕就没有淡下去过。
叹了口气,自己何时如此怅然过。
所以说啊,萧瑾欢,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景从走至喻霖之前,喻霖应声抬眼整个人有些许的疲态。
“少爷,公主殿下派人来请。”
喻之燃略点头,理了理袖子,将压得褶皱理平整。想必刚请了大夫过来,这才是最正经的事。
萧瑾欢送他至了浮光院,让他有个空档能休息一会,倒是思虑周全。
不过这对叔侄到底是在做些什么,王爷说要同他探讨兵法,回府就出了门,人都见不着,萧瑾欢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似乎也对他的到来有些手足无措。
先去见见吧。
怡然院同浮光院是两座并列的院落,仅一墙之隔,若不是经过一些杂草丛生不怎么干净的院落,他都要怀疑这王爷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行至怡然院,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王府的每个院落都挂了面不大不小的匾额,提了字。想来这豫王殿下属实是位风流儒雅之士,自己的府上竟还如此安排,几乎就是仿照的皇宫的安排,不过是皇宫是唤作哪个宫,这方是唤作哪个院罢了。
就是这怡然院这个名字怎么总感觉看起来有些风尘气。
“是不是觉得像个花楼的名字啊?”萧瑾欢俏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在院门站了许久,竟没察觉到萧瑾欢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上前了几步,与他并肩站好,萧瑾欢抬眼望着院门的那块牌匾,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喻之燃,两眼闪烁着些许的光芒,看得出对这个名字十分欢喜。
“我特意起的,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好听,皇叔当时极力反对,但我又是个不省心的,就是坚持要这个名字,最后不得已,他只好顺着我的意。”
想起她当年摁着自己写的“怡然院”三个大字在萧若权面前据理力争,皇叔气的当时一副想给她把头扭下来的模样,就有些想笑。
最后萧若权拗不过她,到底还是拿着那三个字去做了牌匾挂上。
萧瑾欢介绍这名字的来源典故,也不知起了这么个名字到底是有什么可骄傲的,喻之燃明显感觉身边景从动作有些僵硬,许是也觉得公主殿下还真是半分皇家姿态都瞧不清晰,有几分惊讶。
“那殿下为何要起这个名字?”喻之燃也是有兴致,竟能跟她谈论这个。
萧瑾欢登时眼睛更亮了几分,素来有人见到这个名字都是嫌弃她起名俗气又土,太过风尘,难得有个不嘲讽的,感觉找到了知音啊。
喻之燃见她双眼放光,不免有些好笑,噙着笑意,站在门口等她的解释。
“花楼是什么地方,住在那的,那可都是些美人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祝愿啊。”萧瑾欢伸手指了指牌匾,一脸的认真。
喻之燃露出几丝笑声,微微摇了摇头,到底是怎样的心思能让一国公主愿意将自己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甚至还觉得都自己自愧不如,还祝愿自己像她们一般。
“殿下倒是不拘泥那些世俗言语。”
“怎么,你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萧瑾欢听到神色略有些失落。
喻之燃即可摇了摇头,“怡然自得之美意,又有着殿下的美好心意,既不会落于俗套,也不会过分高雅,沾上这么几分红尘气,很好。”
苍天啊,终于有个人夸她起的名号了,萧瑾欢都想抱上去喊一声知音了。
“殿下怎么会在院外?”他还以为萧瑾欢也在自己院中休息呢。
萧瑾欢想喊声知音的想法就这么断了,被喻之燃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
“哦,一会一同在院中进膳,我让他们提前准备着,我这院子有单独的小厨房,做的板栗烧鸡是一绝,一会你尝尝。”
喻之燃眼神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说着说着就离了题,还没告诉他,她刚刚去做什么了。
“院中有些花开过了,我让他们趁着这个时候洒扫洒扫,顺便去皇叔那拿了两壶青梅酒,要不要尝尝?”萧瑾欢故作恳切的邀请道。
又一副思虑到什么事的神情,“不过可能你受了伤,不方便喝酒,那要不还是下次吧。”
“灵儿,把酒收好,等什么时候想喝了再去取。”
喻之燃还没等着说些什么,就被她不间断的话给堵了回去。
见她脸上挂了几分奸计得逞的坏笑,喻之燃了然,怕是正好循着他在府上的由头,去王爷储酒的地方,取了两壶酒过来,想来王爷素日里也定是不愿意让她喝酒的,所以她正好去顺两坛过来藏着。
不过既是青梅酒,想来也不是什么烈酒,不过量,想着她暗地里偷着喝一些也无妨,喻之燃也只装作不了解,脸上还故意的挂上了几分遗憾。
倒是难得看她这么有兴致,伸手一挥,“走吧,大夫已经在院中候着了,先给你看伤换药,完事吃饭。”
喻之燃跟着踏进怡然院中,发觉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合意,这开阔的院落,有花有草,有树有桌,不失为一居住的好去处。
若是长居于此,当真也算得上是怡然自得四字。
院中栽种几棵桃树,还有些养护的花草,淡淡的桃花香,闻着也很让人舒心,不知为何,那桃树周围掉落的桃花同落在那石子小路上的零零散散的桃花,没有被收走。这园中养的那些时宜的花木,掉落的花朵被洒扫的干干净净,独独留了那一片,倒显得几分高雅意趣。
步步生香?
喻之燃似乎明白了萧瑾欢的意图,谁说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担不起这一声雅名呢。
花瓣被踩的话,多半粘在鞋底,踩到尘土上,遗落在别处不免显得有些脏乱,这石子路一来没有什么尘泥,二来,即使走过后,有花瓣粘在鞋底上,随着走动,也会重新被这些卵石给带下来,留在此处。
想来这般干净的花瓣,也是一天一清扫的罢。至于桃树周边的那些,留着化作花泥,也是自然也是美。
既不会耽误了这番美景,也不会沾染了尘泥之秽,当真是聪明。
她记得以前她身上一直是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如今细嗅,不过是几丝散落在空气中的桃花味。
喻之燃轻嗅散漫在空气中的这份香气,倒也觉得不比那桂花来的逊色,各有各的美意,各有各的欢好罢了。
跟这萧瑾欢踏进房内,于前厅,见到了当日与他看伤的大夫,萧瑾欢对其倒是尊敬,恭恭敬敬请他来为喻霖看伤。
萧瑾欢谨遵皇叔的意愿,寸步不离,想着看看那伤势,自己也好有些打算。
那伤并不很重,只是此时裹着的纱布渗出点点血迹,毕竟还未完全长好,伤口上还有些白色的粉末,是之前留下的药。
仔细看了看伤势,萧瑾欢一直在旁边心无旁骛的听着,目光中也未掺杂一丝别样的情绪,完全只是将那喻之燃看作以为需要照顾的伤员。
她倒是不避嫌,反而喻霖一直被萧瑾欢那认真单纯的目光,看的有几分不太好意思。他其实没那么娇弱,这些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跟战场上厮杀时受的伤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他喜欢看她这副样子,喜欢看她为他的伤忧心的样子,尽管知道她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救了她,这番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但喻之燃不觉得有什么,感情这种东西,最是说不准,既有一方心动,受些情苦也是应当的。两人中只要有一方对这份情,抱有些不单纯的想法就足够了,他长她一岁,就让他来做那个不单纯的家伙好了。
大夫说他的伤不能碰水,要每日换上那么两回药,晚间还要再换上一副。萧瑾欢点头应下后,大夫又开了副消炎药方,说是现在哪去炖上,待午膳过后熬好了正好再喝。
萧瑾欢记在心里,虽然她觉得她记了没什么用,这儿那么多下人呢。再说熬药的也不是她,换药的也不是她,她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此处的目的。
只是叔父临走时曾特意附在她耳边提醒,让她好好观察观察喻之燃的伤,定要仔细盯着,不能有些许的怠慢。
她想着可能是叔父有什么新发现,是那伤口能显露出什么,还是那喻之燃的伤有什么异样,还是什么旁的缘由,反正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她照做就是。
但她刚刚盯了那么久,那伤不过就是寻常刀剑的划伤,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啊。
可能是她没什么眼力吧。
萧瑾欢看着大夫将喻之燃的伤口,一层一层的裹好,不觉得就注意到了他周边的皮肤,在外风餐露宿,他的皮肤虽算不上什么细皮嫩肉,却也不会太过粗糙。
看上去还能隐约瞧出几分细腻,甚至还能看到些伤口长好的新肉,比周遭的皮肤要稍微的白上一点。
喻之燃实在是清瘦,衣袖重新放好根本看不出他臂膀处裹了那么厚的纱布,此时暴露出来,倒还是算的上苍劲有力,还是不能将他跟那些小姑娘相提并论啊,要不是他的腰过分的纤细,她也不会想这些。
唤来了灵儿,让他吩咐小厨房,炖上一盅黄豆猪脚汤,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好像对伤口的愈合有好处的。
离开饭还有一段光景,闲着也无事,萧瑾欢邀他去院中坐坐,泡了壶清茶,摆了副棋,她平日里是不太爱这个的,都是为了陪客人不得已啊。
萧瑾欢拿着手中的玛瑙棋子有些感叹,也不知皇叔真的是去找人下棋去了吗?不对啊,皇叔去下棋,她怎么闲着也跟喻之燃下起来了。
“在这没那么多拘束,小国公若是觉得无聊,明日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萧瑾欢看着对面的喻之燃提议道。
喻之燃一子落罢,才抬眼与萧瑾欢四目相对。
“殿下输了。”
“……”
萧瑾欢低头端详了一番,还真是输了,有些挫败感,她觉得自己没行几步啊,怎么就输了啊。
“要不,再来一局?”
想着反正那汤还要炖上个把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她有些不服输啊。这回她认真下,就不信自己这棋艺如此不堪。
好歹也是个公主,不能过分丢人是吧。
喻之燃挑了挑眉,也不言语,噙着笑伸手去将他执的黑棋捡回棋盒中。
萧瑾欢坐直了身子,还刻意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表示她要认真了。
喻之燃觉得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笑,下棋又用不着嗓子,再说她自己什么水平,刚才那一局他心底也是有数了,因而行棋之时,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让让她。
但这个想法最后还是落空,准确的说,他根本就没想着要让她。
一番博弈之后,萧瑾欢挫败低垂着目光,耷拉着肩膀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可爱的紧。
“你是不是,作弊了?”
萧瑾欢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当然这话有多荒谬,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刚刚多认真,一直紧盯着棋盘,他怎么可能作弊。
喻之燃还真就装作一副作弊被发现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十分顾虑的模样“是有些放水了,很明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