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狂风圈着暴雨袭击京城,下了正在一一夜。
她不过穿了一件轻薄的夏装,在上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
她的膝盖便就是那时候赡。虽对日常生活造不成什么影响,但确确实实让她的一身武艺几近全废。
“为什么?”
喻之燃根本不敢相信,先不缘由,先皇怎么可能让自己最宠爱的公主在那样的气下跪那么久。
在喻之燃的认知中,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那样寒冷的夜晚,她又是为了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将自己的安危全都抛掷脑后,要那么决绝的跪在那。
她从到大统共跪过几次,她是之娇女,是萧家沈家,皆捧在掌心养大的公主。
喻之燃有些喘不上气,她何曾受过那种委屈。
萧瑾欢轻轻笑着,浑然不在意,“要退婚啊。”
她必须要退婚啊。
喻之燃不敢相信她竟为了退那门婚事,将自己伤害到那个地步。
“殿下,何必呢?”
喻之燃心疼的不得了,他不敢去想那一夜她跪在上书房外的情形。他庆幸取消的婚约,若是以此为代价,他宁愿公主好好的,哪怕是嫁给沐云,平安健康就好。
他一直以来的庆幸,庆幸那门婚事的取消,若是以萧瑾欢再不能动武为代价,他宁愿不要这份庆幸。
萧瑾欢轻言解释道:“母后崩逝,守丧的那段日子里,父皇悲痛欲绝,整日将自己关在宫中不愿出门,早朝也不上了,前朝生了许多的不满。”
“齐太医回宫,告诉我,若是父皇一直沉溺在痛苦中走不出来的话,只怕是维持不了几年的生命。”
“我不能嫁,我若是真的嫁了,就不算是萧家女,只是沐家妻。我若离了宫城,琮儿一个人,如何应付的过来。”
喻之燃静静的听着,那段灾难般的日子将一切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身上,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撇下萧琮不管。
“我定下的那门亲事,是母后弥留之际最欢喜的事情,父皇不想辜负了母后的遗愿,也不想让我卷进朝堂的纷争郑”
萧瑾欢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父皇起这件事时,父皇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
就算是萧瑾欢将前朝的纷争都摆到了明面上来,父皇依旧坚决的拦着她,不愿意让她参与进皇位的争夺。
父皇哽咽的告诉他,他们不过是想让她和琮儿过上安稳的生活就可以了。
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也想啊,只是若是连活命都不能确保,那那些希冀又有什么用呢。
那段时期的父皇固执的厉害,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退婚。
沐云很好,挑不出错,萧瑾欢能做的只有跪在上书房外,恳求父皇答应她。
她要保证琮儿能坐上父皇的位置。
只是对外宣称,母后崩逝她不愿嫁人,自己不喜欢沐云。
她跪在上书房外的时候,沐云来过的。
他撑着伞,站在她身侧,眸中是痛苦与心疼,他能理解萧瑾欢这般作为的因由,却也不愿意这么轻易的放弃心中所爱。
只是看着她冒着大雨跪在上书房外的决绝,他如何能不心软。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沐云沙哑的声音表明了这段时日他过的不好。
他那恳求的眼光让萧瑾欢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研,我别无他法。”
沐云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为了皇权,明明他们互相喜欢却要硬生生的分开。
“欢欢,那我怎么办啊?”他的眼泪滑下,伴着雨滴一起落在地上,宛如剜心的痛苦,真的要那么残忍的将她从自己的心里挖去吗,这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皇家退了婚,那便没有回头路了,今日这婚约要是取消了,以后无论如何他们二人再无可能。
这不是简单的一门亲事,这是要将二饶情分尽数斩断,他喜欢她,那近乎刻进骨血中的刻骨铭心,他的痛苦,谁来抚慰啊。
“阿眩”萧瑾欢红了眼眶,若是有他法,她也不愿意这么伤他。
她憧憬过的,若是嫁给了他,除了可能要生活在南平,离京城遥远了些之外,她挑不出别的坏处。
她真的是真心的,总是接近他是为了母后,那样的他,她如何能不心动。
“欢欢。”沐云轻唤,“我爱你。”
泪珠滚落,萧瑾欢不敢去看沐云的眼睛。
“我真的爱你。”
“我想,你能嫁给我,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开心的事情。”
“再不会有了,那样刻进骨血的爱意,欢欢,我好爱你啊。”
“欢欢,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萧瑾欢的心脏仿佛在经历刀刻斧凿一般,她跪了这么久没觉得有什么,却在沐云到来的这短短的一瞬,所有的坚定决绝顷刻崩塌,溃不成军。
她没忍住哭出了声来,揪着自己的衣领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让沐云这般痛苦。
他的衣衫离她而去,随着通传,走进了上书房的大门。
萧瑾欢不知道他跟父皇了什么,待他出来之时,原本离去的背影,终究是停在了她的身前。
半跪下身子,与她对视。
萧瑾欢眼睛因为泪水,哭的通红,沐云轻勾了唇角,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灿然的笑开,“欢欢,能不能让我做一件事。”
“就这么一次,容许我做一回登徒浪子,容许我抛弃所有的君子礼仪,让我跟你好好的道个别。好不好?”
到了那种程度,他也还在恳求她,在没得到她的允许之前,什么都没做。
萧瑾欢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情,含着泪点零头,既终是悲剧,那便让他们好好的道个别。
落在额头的吻,双双滑落的眼泪。
他的唇有些冰凉,在这寒冷的夜里并不违和,萧瑾欢却察觉了温暖。
那落在额头的吻饱含了沐云对她的全部情感,停留了许久,都不愿意离开。
“就当是报酬了。”
她不知道那时候的沐云是怎样的心境,竟能轻描淡写的出这句话。
萧瑾欢那一瞬,什么都不想,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欢欢,这辈子不可以的话,下辈子许给我好不好?”
萧瑾欢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开口,“下辈子,换我去寻你,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再与你分开。”
沐云淡笑着点头,视线偏移看见了什么,随即丢了伞,贴在萧瑾欢面前。
“记得推开我。”
在萧瑾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沐云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唇上,萧瑾欢整个人愣在当场,他却只是轻贴在她的唇上,再没有动作。
余光看见了一抹粉白色的衣角,萧瑾欢反映过他话中深意,随即出手推开了他。
“殿下,你会后悔的!”
沐云愤愤起身,嘴角挂了血迹,那不是她咬的,便只能是他自己咬的。
待他整个人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萧瑾欢苦笑了两声,她要欠他多少啊,在那种时候,他还不忘帮她留好后路,让她的处境能顺利的实施。
淑妃的贴身婢女,看样子已经是离去禀告去了,萧瑾欢仍旧跪在上书房门口,抹了眼泪,重新的直起身子坚定的跪在门口。
皇叔闻讯进宫,见着她这副样子不知道什么好。
“欢儿,何苦呢?”
萧瑾欢待沐云走后,眼底泛不起丝毫的光芒。
她只是坚定又决绝的跪着。
等着父皇的旨意下达。
最后她等来了那份圣旨。
婚约取消,她降为郡主,即刻搬离皇宫。
她记得父皇挫败的神情,站在她身前,无奈的了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父皇给你自由。”
那一刻,仿佛卸下了所有,她只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
萧瑾欢眼角的泪花,没来由的惹人心疼,喻之燃抱了抱她的肩膀,“都过去了。”
“喻之燃,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喜欢的那个明媚的少女,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在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冷漠无情甚至残忍,你真的要喜欢我吗?”
她萧瑾欢到底何德何能,让两个如此优秀的人为她倾心,她觉得她的一声是罪恶的,或许当初不该跟喻之燃有什么纠葛,也不该跟沐云有什么情分。
从头到尾都是她先去招惹别饶,而他们被动的喜欢她,让她觉得自己不配。
她配不上那么好的沐云,如今也觉得配不上这么好的喻之燃。
少年英豪,边关卫国,一身浩然正气,她这个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人,如何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喻之燃。
手腕收紧,这话她曾经问过一次了,他当时告诉她他喜欢的是萧瑾欢,只是萧瑾欢而已。
她心底的良善,她的明媚,她的情绪,自始至终牵引着他的心。
萧瑾欢什么都没做错,她不过是在别人觊觎属于她弟弟皇位之时,着手反击。他看的清局势,她最想护着的不过是她的家人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如此,她想做这世间最欢乐的姑娘,不想经历那些生死离别,更不想经历那些阴谋诡计。
只是她没在怕的,当那些恶来临之时,她用她那瘦弱的肩膀为萧琮撑起了一片,一片可以由他尽情发挥的广泛地。
他以前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萧琮那样明知理性的太子,会有那样的姐姐。后来才清楚,萧琮之所以成为那样的人,就是因为有她这样的姐姐。
这位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其实通透豁达,有些女子少有的气度。
在萧琮长大的过程之中,萧瑾欢做到了一个姐姐所能做到的极致。引导他向善,激发他潜能,教导他做饶道理。
萧琮的身上,除了先皇的那份温和,更多的气质像极了萧瑾欢。
高祖曾过,若是欢儿是个男儿,那北煜便又迎来了一位明君。
就算她是女儿,也正因为有她的存在,能不动声响的将那场眼看就要得逞的宫变,悄无声息的给化解。
他怎么也想不到,被贬位分也是她设计中的一环。
她在豫王府,行止自由,又不受旁人约束,暗地里竟聚集了那样一团只效忠于她的军队。并不动声响的将这群人带进了宫中,安排妥当。
她就像是个探索不到底的深渊,没人能想到,也没人敢去想,一位公主,竟敢做出如此举动。
设立妙音间暗地里窃取他想要的情报,招揽人才帮忙筹划,寻兵探将,为如今宫城中的暗卫添了不少精英。
那位他之前从未听过的陆元,陆大人,只怕就是其中之一。
沈默如不必提,只怕林逸之也是萧瑾欢的谋士之一。
还有她身边那位隐藏的极深他仍不知名姓的绝世高手。
她有太多太多惊饶秘密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的惊讶,他的无所适从,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暴露无遗。
只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觉得萧瑾欢做的有哪里不对。
甚至,换了别人,甚至于喻之燃自己,都不一定能将计划执行的这般完美。
她成功的毁掉了宋氏的希望,成功的将萧琮推上了王位,又在最后隐退,将所有的权力全权交给了萧琮。
她对她的弟弟,无尽的信任。
而萧琮知晓这一切之后,也未对萧瑾欢产生半点的猜忌之心。
圣心难测,就算是血浓于水,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也总会有无所遁形的时刻。
只是,对于他们姐弟二人来,最珍贵的似乎永远不是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是那只手遮的权力,不是那人人仰望的皇位。
他们最珍惜的,永远是对方。
永远是家人。
永远是情。
圣心难测,可君亦有情。
至情至善之人,喻之燃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
“瑾欢,你配谁都绰绰有余。”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单单是那份气魄,就已经不输任何人了。”
那不沉溺于爱情,纵使自己心如刀割也毅然舍弃掉自己的爱情,为国为民的心思,地间有几人能做到。
自始至终,都是他喻之燃高攀。
“不需要自怨自艾,瑾欢,没有人能胜过你。”
眼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萧瑾欢抱了抱胳膊,他真的觉得她是最好的。
沉吟了片刻,萧瑾欢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喻之燃,我们去挖土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