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绋一直觉得,她进入客栈,被困其中,到今天依然挣脱不了客栈无形的束缚,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罪恶。
她生时害死太多无辜凡人,因果缠身,所以才会被罚入客栈,送魂轮回。
执绋有理由怀疑,当时哪怕她没有走进客栈,可能也无法离客栈太远。
最后依旧逃不开做个送魂人的鬼运。
不过毕竟当时她是自己选择走入客栈,与客栈签订契约,现在也不会怨愤什么。
只是听见蒋忱遇的话,心中有些好笑罢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呢,恶鬼一只而已。
蒋忱遇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恶人是不会说自己是恶人的。”
“不论薛大人缘何帮助我们这些小鬼,与我们而言,受到的帮助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当感激您。”
“另外,”蒋忱遇轻轻一笑,“您原本没必要帮我固魂的,不是么?”
执绋:“挥挥手的事情,这就叫你觉得我是好人?”
“对大人而言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身家性命的事。”
蒋忱遇说着,对执绋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其实就他现在这状态,鞠个躬全身都搭上了,能看出九十度委实不容易。
“不打扰您了,蒋忱遇一介孤魂,没有多少能力,万望大人保重,得展欢颜。”
说完,他又对执绋一鞠躬,这才摇摇晃晃地朝外头飘去。
执绋没有阻拦,将林冢叫来送蒋忱遇去客栈,又通知近几天安静如鸡的薛挽歌去一趟。
——好歹让他两条腿现形吧,没有下半身飘来飘去怪可怜的。
“啊,老板,可是我现在正忙呢,一时半会儿没空啊。”
意料之外,薛挽歌为难地说道。
执绋挑眉:“你在忙什么?”
“就刚来的那位钟小姐,她在我这里治疗,这不是她灵魂刚凑起来有点不稳定嘛……”
薛挽歌压低声音,想来确实不太方便,可能是在给钟展颜施展安魂术。
执绋不为难她,只道:“结束之后去一趟蒋先生那里给他补一补魂,房间林冢知道。”
这次薛挽歌干脆应下:“好的老板!”
然而应完她没挂,执绋想她大概有什么事,于是问:“有事?”
薛挽歌小心翼翼:“老板……你感觉好些了吗?”
执绋一愣,眼中有情绪一划而过。
随后缓声回答:“嗯,不必忧心。”
“那就好,”薛挽歌舒出一口气似的停了一小会儿,“那我先挂了啊,这边忙着。”
说完雷厉风行地挂断电话。
执绋对这姑娘的直爽干脆早有体会,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薛挽歌电话刚断,赵扬幡电话就紧跟着打进来。
执绋接起来。
那头:“诶?老大,我不知道怎么的把卢云芬的魂招进招魂幡里头了,现在咋办?”
执绋:……
你认真的吗?
“之前不是说不理她,怎么还招进客栈里面来了?老赵,赵扬幡,给我一个不打你的解释。”
执绋知道卢云芬可能有奇异之处,进客栈时用的隐形状态,进店之后也跟几位员工说过——
不要理会卢云芬,当她不存在。
晚间客栈开始营业,再看看这位女士想干什么。
结果就处理一个单子的工夫,赵扬幡这憨货把鬼招店里来了!
“不是,老大,我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一晃眼她就进招魂幡里去了!”
赵扬幡心里也是一阵骂娘,明明他都已经很注意地绕过卢云芬,怎么她还是抓住机会闯进来?
这女鬼太邪门儿了些吧!
执绋:“把她带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位老人家想做什么。
赵扬幡怕执绋揍他,动作十分迅速,电话才挂断,鬼就到了门口。
手里头拿着的就是祸之源招魂幡。
老赵进房间不敲门的习惯近百年了没见他改,有更重要的事,执绋懒得跟他计较。
“魂呢?放出来。”
赵扬幡二话不说,一挥旗子,下一刻一只鬼就被招魂幡嫌弃地吐出来。
从执绋的角度,还能看见三角旗面尖尖卷了卷,活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去练功房等着。”
执绋冷笑着对赵扬幡说,以为来的快就能抵消错误,做梦呢。
“老大……”
赵扬幡垮下脸,正要给自己求求情,才喊了俩字,就被执绋一掌拍出房间。
废话真多。
执绋面无表情地嫌弃下属。
嫌弃三秒,执绋弹指阖上待客室的门,总算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灵魂。
上一次见卢云芬,还是三十二年前,那时候的卢云芬尚年轻,这次乍一见她这般苍老的模样,倒叫执绋有些没认出来。
执绋在回溯到过去时,基本上都跟在钟展颜身边,偶尔能见上卢云芬几面。
以她的想法,这位在钟树开眼中细腻大方的女士其实只是伪装得比较好而已。
或者说她只在钟树开面前伪装,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反而更加真实些。
所以,她是真的爱钟树开吗?
这种情感,是爱吗?
执绋难以苟同。
“卢云芬?”
“是我。”
老人出乎意料地安静,没有吵嚷,等到执绋开口才出声。
声音嘶哑得像西方童话中的巫婆。
执绋不太想接待这样的客人,但既然已经进来,哪怕不是通过常规途径进来的,她也得将鬼登记在册。
——都是赵扬幡这厮惹来的!
瘫着脸咬咬牙,执绋认命地记下卢云芬的名字。
“所为何事?”
“我要见树开!他在你们这里对不对,刚才……我看见那个人了,他说过树开在他那里!”
“我要见他!”
“让我见他!”
老人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下子嚷起来,说到激动处时手臂挥动,活像被克扣工资的地头工。
执绋被她呲呼喇喳的声音刺得脑瓜疼,猛地一拍桌子:“够了,闭嘴。”
她气势如虹,拍桌子那一下便有魂力随之荡开,震得卢云芬瞬间安静如鸡。
果然还是得找人打一架。
执绋心想,甜点没吃完,她虽然有所缓解,但依旧时不时烦躁。
碰上卢云芬这样的,往常可能还愿意好好说,现在却只想把她往死里揍,然后直接丢进地府。
深呼吸,深呼吸,这鬼暂时不能揍。
执绋闭眼调节自己的情绪,半晌才睁开,周身的气势如潮水般退去。
“卢女士,钟先生已经不记得您,何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