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落日西斜的时候,躺在床上发了一天呆的裴琅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一个普通本科生变成“天选之子”了。他直愣愣地盯着这双举到眼前的小肉手,实在无法相信就在一天之前,它们还在键盘上叫嚣着定要为他完成毕业论文。而现在,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遮住双眼,成为他逃避现实的利器。
“六郎,六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脚跨进了门,连声地喊着。
裴琅听见这声音,知道是这具身体的祖母——老沈氏过来了,便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哎哟”老沈氏见他起得急,又做出一副要下床的架势,忍不住轻呼一声,加快步子走了过去,“六郎,还不赶紧歇着,这会子起来作甚”。
裴琅被她止住动作,觉得有些不安,只呐呐地唤了声“祖母”便低下了头,生怕被她瞧出什么端倪。老沈氏却只一心牵挂孙儿的身体,并未留意其它。她一只手轻轻扶着裴琅的肩,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如常后长出了一口气,眼带泪花地看着裴琅说:“谢天谢地,烧了这么多天,如今总算是退下了,真是菩萨保佑。”
裴琅整个人包围在老沈氏爱怜的目光中,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暗暗估算着“孙儿高烧晕迷后换了个芯子”这一事实对眼前这名老妇人的打击度有多大。只是不等他估算完毕,五脏庙便争相轰鸣起来。裴琅思维一滞,顿觉尴尬至极。
老沈氏却显得极为欢喜,她拍了下手说:“知道饿了,可见是大好了,六郎等着,祖母这就给你端饭去。”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饭食过来,要喂裴琅吃。裴琅见状连忙拒绝,好歹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让老人来喂,便捧过碗来,自己一勺勺慢慢吃着。
老沈氏见他有力气拿稳,便也不再坚持。她坐在床边仔细看着裴琅的脸,说:“六郎这回真是遭了大罪了,瞧瞧这脸瘦的,等过几日祖母给你好好补补,只是这两日身子虚,只能先吃些米粥养养了。”
裴琅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稍微思考一下,便抬起头做出一个愧疚的表情说:“都是孙儿不好,劳累祖母费心了。”
“哎哟我的乖孙儿”老沈氏连说,“怎么能是你的不好。祖母活了半辈子,不知费了多少心了,如今家里就剩下你哥哥和你两个,我不为你们费心,还能为谁呢?”
说罢,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爷爷去得早,祖母这辈子只得了你爹一个儿子,谁料那年从科场下来便害了伤寒,没几日就撇下咱们祖孙三个去了。唉,这都是命啊!祖母便是费尽了心机,也要把你们两个都拉扯大了才好。”
她转过脸,发现裴琅正呆呆地出神,便觉得自己对着个孩子说得多了,恐怕他不能接受,赶忙转了话题去哄他吃饭。
裴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得到了许多想要的信息,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为信息的内容发愁——自己这辈子就成一个孤儿了!他有些想问这具身体的娘是怎么没的,却又担心露馅,便改了口说:“祖母,哥哥呢?”这也是裴琅目前最想要知道的一个人。
“你病的这几日,已经叫人去跟他说了,只是县学离得远了些,六郎别急,应该明日就到了。”说起大孙子,老沈氏顿时精神了许多,笑眯眯地说,“六郎,等病好了可也要好好读书呀,到时候跟你哥哥一样,也做秀才上县学去!”
这下裴琅是真的被惊到了,他以为对方也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没想到居然是个秀才!他可是知道这旧社会的秀才要比公务员难考多了。“哥哥真厉害!”裴琅由衷地赞叹。
“那可不是”老沈氏也是一脸的得意,“咱们江南文风昌盛,像你哥哥这样十六岁的秀才,放到全县都是数得着的。”
恩,江南,十六岁,裴琅默默在心里划着重点。
裴琅知道,虽然人们总说“穷秀才”,但实际上,不论是在哪个年代,身为秀才及其家人,日子总不会十分难过。因此,虽然所属年代依然不明,裴琅却是感到了一阵安心,也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厉害哥哥多了一份感激。
老沈氏待裴琅喝完了粥,便接过碗来说:“六郎先歇着,待会儿祖母再给你端药过来。”
裴琅已经享受了一整天饭来张口的服务,这会儿稳定了心神,见老沈氏依然这般为他忙前跑后,便感到十分羞愧,也顾不得露不露馅儿的问题了,忙跳下床对老沈氏说:“祖母,孙儿自己去端,孙儿已经好了。”说完还学着孩子的样子在原地蹦了两下,以证明自己是真的好了。
老沈氏被唬得不轻,连忙按住他说:“使不得,使不得。六郎的孝心祖母心领了,等明日郎中来瞧过,说痊愈了,六郎怎么跳怎么跑都成,如今就在床上好生歇着,啊。”
裴琅在床上躺了一天,非常想走动走动,但见她实在坚持,又恐怕弄巧成拙,露出破绽,只得重新躺回去。一会儿老沈氏端来汤药,裴琅也乖乖喝了,老沈氏又叮嘱了他诸如“夜里要盖严实,不能贪凉踢被子”等许多事项,方才阖上门出去了。
裴琅一个人在屋里,精神便松懈下来,他闭上眼,把穿越来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在古代能请得起郎中,抓得起药,家中小孩能单独住一间房,还能供出一个秀才,这样的人家至少也是衣食无忧的。
裴琅觉得自己简直是中了大奖才能穿到这样的人家来,幸好又穿成了个小孩,性格什么的都还没定,即使稍有些改变也不会令人生疑。明天如果能找个机会把朝代年份都弄清楚就好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就在药效下迷迷糊糊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