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琅照常吃了早饭去上学。他拒绝了裴珲的接送,毕竟自己也不算小了,先生家离得也不远,何况裴珲自己也有功课要做,实在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老沈氏依然不太放心,裴琅只好劝她说:“哥哥当年不也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么,祖母放心,孙儿会注意安全的。”
老沈氏想想也是,便不再阻拦,只一个劲儿叮嘱他不要乱跑,放了学就早些回家。裴琅点头如捣蒜,颇有种消受不起的无奈。他一抬头,却见裴珲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兄弟俩默默对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等到了班上,庄先生还没过来,同窗们除了少数几个在读书外,大部分都在聊天,裴琅一进来,便有昨天新认识的几个与他打招呼。裴琅礼貌性地跟他们聊了几句,便回到座位上读书去了。他深知科举的不易,多少神童天才都未必能榜上有名,他这个半吊子如果不再刻苦些,又能有多大希望。想到还有四书五经和一大堆释义在前面等着,裴琅只觉时间紧迫。
背了一会儿,庄先生便进来了,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庄先生往讲台前一坐,便开始挨个叫人上去背书,背不熟的照旧是打手板。裴琅注意到黄正浩和方存义都挨了打,黄正浩尤其惨,足足被打了十下,每一下都是十足的力气,“啪、啪”的响声回荡在教室里,生生让裴琅打了个寒颤。
等裴琅上去的时候,庄先生让他把昨天学的《三》、《百》都背了一遍,等他一字不差地背完了,便开口说:“你今日不急背新的,先回去把这些再读上二十遍,然后找我领识字的描红。”
“是。”裴琅乖乖答应,心里有些窃喜。他还以为庄先生会冒出那句著名的“一百二十遍”呢,现在仅有一个零头,真是可喜可贺,也由此可见当今皇帝陛下所创的读书大法未能在他的臣民中大范围推广开嘛。
话虽如此,其实裴琅也明白那样的方法虽然看似很笨,效果却是奇佳。倘若真能做到把每句话都读上一百二十遍,那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简直是科举考试的不二法宝。于是乎,为了实现征服科举的终极目标,裴琅忍痛决定就按这个标准来了。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在读书识字中过去了。中午,裴琅照旧在教室里吃了饭,又围着庄先生家的院墙逛了一圈消消食儿。墙外不远处有一小片竹林,郁郁葱葱地看着十分清爽,裴琅兴起,准备钻进去走一走,没想到刚走到旁边,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他赶忙停住。
里面的人对他毫无察觉,还在说着什么,裴琅听不清楚,也没兴趣听,便打算悄悄溜了。他后退两步,却又听到一声抽泣,很微弱,却很熟悉,正是庄青。他心里一惊,立马紧张起来。这时里面的说话声大了些,似乎在不耐烦地咒骂着什么。裴琅忍不住走近,影影绰绰地看见站着一个人,却没有见到庄青。
那人不停跺着脚,显得十分着急,裴琅听见他说“快一些,别磨叽。”
庄青哽咽着说:“我...我不要你的了,我不...”裴琅顺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了蜷缩着蹲在地上的庄青。
“不行,你已经要了”那人不依不饶地说,“你再不快些,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蹲下身子,要去拉扯她。
庄青哭喊起来,那人急忙捂住她的嘴,说:“小点声。就一下,我就亲一下...”
裴琅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努力握紧了双手让自己不要发抖,深吸两口气,大声喊道:“庄先生,您也来这里散步呀!”
里面那人猛然听到这么一声,被吓了一跳,急忙丢开庄青,顾不上看裴琅一眼就跑远了。庄青似乎也被吓到了,一脸恐惧地跪坐在原地。裴琅慢慢走过去,指尖仍因为愤怒而不住地抖动,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声音对庄青说:“没事了,还好么?”
庄青依然没有反应。
他想了想,又说:“庄先生不在这里。”
庄青呆呆地看着他,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裴琅既愤怒又心痛,不想大白天的,又是在庄先生家附近,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方还是庄先生的外甥女,何况才那么小!裴琅实在恼恨到了极点。在现代的时候新闻里就时常报道这种事,受害者往往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种噩梦般的伤痛,没想到他才穿来两天就遇上了,真是禽兽不分古今!他十分担心会给庄青留下阴影,不停地安慰着她,心里恨不得让那禽兽原地爆炸。
庄青得到安慰,忍不住哭了出来。裴琅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觉得还是有必要问清楚原因,等她哭了一会儿,情绪平缓下来便问:“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你?”他险险把“畜生”两字咽了下去。
“他是黄...正泽,是乙...乙班的”庄青抽着气说,“他说要借我书看,我,我就跟...跟他来,来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欺负我。”
裴琅往旁边瞅了瞅,果然看见了一本《幼学琼林》。居然只为了一本书!一本书而已!他只觉心痛不已,几乎把庄先生也一并恨上了。如果他愿意给庄青书看,又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情!
“这种事...以前有过么?”裴琅问。
庄青擦擦泪,摇了摇头。
裴琅扶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把那本书捡起来,对她说:“别要这个了。你想看什么,只管来找我,我不会欺负你的。”
庄青低头默默站着,裴琅以为她在担心今天的事情,便说:“放心吧,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他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庄先生和庄师娘。即使是现代那么开放的社会,那些被侵害的女孩都要不可避免地承受舆论的二次伤害,更何况是对女子名誉极为看重的古代。再者庄青并没有受到实际伤害,而庄先生夫妇看着也不是十分关心庄青的样子,那就更没有去说的必要了。虽然这样就等于放过了那禽兽,但他仍旧觉得还是庄青的名誉要紧。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就此留下心理阴影。
裴琅伸出手,准备带她回去。庄青低着头说:“我会谢你的,我愿意谢你。”
裴琅有些好笑地说:“不用。”不料庄青突然凑过去,对着他的嘴角印了下来。
裴琅登时便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紧紧盯着庄青,却见对方只是一脸无知地看着他,这才确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完全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他不禁皱起眉头问她:“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庄青没有料到他会变得如此严肃,有些忐忑地说:“黄...说的,借人家的书看,要这样谢他才行。昨天我不知道,没有谢你...”
这下裴琅是真的要气炸了,简直想把那黄什么的给活活掐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尽量语气温和地对庄青说:“他骗你的,这样是不对的,不能这么谢别人,明白么?”
庄青虽然疑惑,却还是答应了。她对裴琅有种迷之信服。
裴琅缓了缓,又说:“记住,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去偏僻的地方,也不要让别人碰到你。如果有人想这么做,你就大声哭,千万不能听他的,知道么?”他本想细细地跟她说明白,但他又要以什么立场说呢?他又是她什么人呢?要来给她讲这些。这本该属于家庭教育的责任,但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尽不到了。然而就算是在现代,又有多少家庭,多少父母能够做到给予子女正确而充分的性/教育呢?裴琅叹了口气,生出一股无力感。
庄青不明白他的纠结,只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裴琅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样子,觉得事情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些。如今越是不明白,将来的伤害才越深。他不敢想象等她大了,懂了之后,再想起今天的事情时会怎样。
然而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再多还怕她接受不了。他前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单身汪,没老婆没女儿没姐姐没妹妹的,家里唯一的女性——母上大人还是个有名的男人婆,这会儿要思考小姑娘的教育问题,实在令他头大,可他又实在做不到撒手不管。说起来,今天的事也有他一些责任,他对庄青释放的善意,让她误以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这才会对主动借书给她的人没了防备。裴琅心里愧疚,对庄青便更加温和了。
他拉着她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让他亲呢?”
“我...我都亲过他了。”庄青说,“我都亲过他了,他还要亲我。他那么凶,我觉得他要打我,我害怕,就哭了。”
裴琅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由变了变脸色,稳着声线说:“不能让他亲,亲他也不对,以后千万别理他,不要听他的。”他就说她之前什么都不懂,怎么就那么抗拒呢,他还以为只是本能的恐惧。
“恩,我记住了。”庄青红着眼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