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氏说完自觉不大妥当,便改口道:“瞧我说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人家也不会明说。无论如何,和于家结亲都是咱们高攀了”“许是见哥哥年轻有为,生怕被别人抢了去,这才着急定下来。”裴琅接口道“哥哥若是参加了殿试,就和那于枋老爷一样都是进士了,当真了不起。”
裴珲听罢苦笑一声,道:“你当我为何不去参加殿试?”
“哥哥不是病了么?”裴琅悚然一惊“莫非还有什么隐情?是那于家搞的鬼?”
“也不全是,总归都是我自个儿选的,没人逼我”裴珲道“那于枫的侄女,便是今科于老爷的亲女儿,倘若我当真与他家结了亲,岂不就成翁婿同科了?到时候旁人说起来,于老爷面上也不好看。”
“所以哥哥是有意不去的,不是真的生病?!”裴琅被裴珲的骚操作惊呆了。
裴珲叹了口气,承认道:“是,不过晚三年而已。”
“哥哥你糊涂啊!”裴琅被气到了,“这是三年的事儿么?圣上新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恩科首科所选之人必获重用,否则那于振状元为何要放弃康熙末年的殿试,定要拖到雍正元年?三年之后。。。三年之后谁还理你!翁婿同科又如何,丢人的是他不是咱们,他家若诚心想招哥哥为婿,又岂会在意这个?”
裴琅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才发觉自己过火了,这个世道只有哥哥指责弟弟,哪有反过来的?却见老沈氏只在一旁坐着并不阻拦,想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裴琅无话可说了,便在一旁干站着,也不去看他们。
裴珲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道:“六郎长大了。我走前尚能对六郎说教,如今怕是再也不能了。”
“我能想到的,你自然也能。”裴琅不信他想不到这些。
裴珲低下了头,是的,他都想到了,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六郎说得不错,首科进士确实会得到重用,可前提是——不能是汉人。对汉人而言,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不过四等民罢了。这也是他进京后才慢慢悟出来的道理,却不能对六郎说,于是他继续低头,沉默。
“三郎”老沈氏突然说道“跟我说说那位于家女吧。”
“祖母?”裴珲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您。。。您不怪我?”
“唉”老沈氏长叹一声,道,“祖母只希望你们喜乐平安,至于什么高官厚禄都是虚的,活得顺心比什么都强。于家是门好亲,那于家女又定是个美人,你有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裴珲本来十分感动,听到“美人”二字表情却有一瞬间凝固,尴尬地笑了笑,道:“于家也是实诚的,一早便跟我挑明了缘由。那于家女据说面有胎记,年逾二十仍未出嫁,故而有些急切。”
“是什么样的胎记?”老沈氏追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总之定是不美的。”裴珲道。
“也是”老沈氏微微点了点头“否则也轮不到咱们求娶。那三郎你可愿意?”
“殿试都旷了,能不愿意么。”裴琅替他哥答道。
老沈氏瞥了他一眼,道:“读你的书去,别在这瞎掺和。”
“祖母,您愿意么?”裴珲反问道。
“只要品行好,怎么会不愿意”老沈氏答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怎样咱家都是高攀的,人家女儿嫁进来,咱们自然是要善待的。我只怕你心有不悦却不敢明说,到时候再冲人家女儿发火,那我是万万不依的。”
“这绝无可能”裴珲断然否定道“我自幼变发誓,将来的妻子无论是谁我都会对她好,哪怕再不喜欢也会对她好,绝不负了她。”
“你能这样想便好,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老沈氏赞赏道。
这就成了?哥哥的婚事这么轻易就敲定了?想到自己那被扼杀的友情,裴琅不禁悲愤起来。
老沈氏和裴珲三言两语商定好了提亲的细节,想到女方年纪不小了家人迫切,便选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决定在那一日正式登门。
“应当没甚么遗漏的吧?”裴珲问道。
老沈氏扶额细细思索了一会,道:“且慢,还有一事。你明儿往扬州跑一趟,把六郎也带上,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也须知会她一声。”
“她。。。也好”裴珲神色复杂“她走了这么多年,六郎怕是都不记得她了。”
裴琅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她是谁?为什么要知会她?”
裴珲没有立刻回答,只招手示意他过来,等裴琅走到跟前了便抚着他的头顶轻声问道:“六郎还记得,咱们的母亲么?”
于家,前院。
于汉翔的面色依旧是乌云密布,刚刚荣归故里的新科进士于枋肃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极清俊的锦衣少年气冲冲地跑进来,下人们见了忙不迭地阻拦道:“太爷正冲老爷发火呢,公子您这会子可不能进去啊。”
“滚开,都滚开,我要见他!”少年怒道。
“叫他进来罢。”于汉翔的声音悠悠传来,下人们忙松开手。少年整了整衣服,大踏步走了进去。
“请祖父安。”少年朝于汉翔行了一礼便直起身子,丝毫不理会于枋不满的眼光。
于汉翔轻轻摇了摇头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沉不住气,敏中儿,还不快向你父亲请安。”
“我不”名叫于敏中的少年一脸愤愤道“他怎能把惠姐姐嫁给那样的人家。”
于枋听了忍不住申斥道:“住口!那裴珲乃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这般蹦跶倘若坏了这门姻缘,我定不轻饶了你!”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亲爹!”于敏中此话一脱口便后悔了,果然见于枋神色已倏然僵硬起来。
“敏中!”于汉翔厉声道“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统统打发出去,真是越发不知体统了。”
于敏中自知口不择言犯了忌讳,立即息了火气懦懦道:“没人教我,祖父息怒,孙儿知错了。”
说完又转身对于枋行礼道:“父亲息怒。孩儿方才情急之下说了气话,实则万不敢作此想,还望父亲大人见谅。”
于枋也没叫他起身,只问道:“可还是下人们说了什么话,又叫你听到了?”
“绝无此事”于敏中解释道“前年孩儿听了些不好的话上如意居闹了一场,丢了家里的脸面,害的父亲整治了一批下人,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多嘴了。”
“没有就好”于汉翔道“我早已警告过老二家,想来他们也不敢这么快就重犯。”
于敏中闭了闭眼,尽量收敛着情绪平静地说道:“古人云‘不生而养,百世难还’,父亲对孩儿一片舐犊之情,儿岂敢忘恩?还望父亲莫要对伯。。。父介怀,父亲在儿心中远胜于他。”
于枋喟叹一声,道:“中哥儿起来吧,之前一直瞒着你是为父的不是,不怪你怨我。回头喊你伯父回来,你去给他行个礼吧。”
“还是罢了,他事多人忙,只怕未必有这个空。”于汉翔反对道“中哥儿早晚也要进京的,到时再见也不迟。如今先把惠姐儿的事定下来才是要紧。”
“父亲说的是”于枋答应道“儿子以为那裴家三郎实乃佳婿,一来年纪轻轻便中了试,可见是个有才的;二来他无父无母,惠姐儿嫁过去也可免受苛责。”
“谁说他无母?”于敏中犯了错本想装乖,听到这终是忍不住插嘴道“我向十二叔打听过了,他母亲何止健在,还是个二嫁的,现在扬州做商人妇呢。”
于枋没来得及制止,只好拿眼瞪他。
“哦?”于汉翔挑了挑眉“竟还有这事?小谢,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于枋支吾半天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于敏中再次插嘴道:“惠姐姐纵然面有瑕疵,也不至于嫁给一个母亲不贞的人。”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做儿子的哪管得着?只要人好有本事不就成了。”于枋辩解道。
“可是惠姐姐嫁过去,名声也会受拖累的。”于敏中坚持己见“人好的多得是,有本事的也多得是,何必非他不可。”
于汉翔斜睨于枋一眼,轻哼道:“若是早些日子叫我知道尚有回旋余地,如今嘛,哼哼,托你爹的福,却是非他不可了。”
于枋满脸羞愧,低头不语。于敏中不明所以,疑惑地瞅着他。
“小谢,你办的好事,怎么不跟你儿子说道说道?”于汉翔嘲讽道。
“这。。。”于枋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
于汉翔冷哼一声,对于敏中道:“你的好爹爹,因嫌翁婿同科说起来难听,强逼着人家不许参加殿试,好好一个进士愣是给耽误了。”
于敏中瞪大了眼,惊声道:“怎能如此。。。”
于枋面上挂不住,强辩道:“我。。。我何曾逼迫于他,只是讲了些利害而已,殿试乃是他自个儿放弃的。”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在京里毫无根基,猛然被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约去,话里话外地叫他放弃殿试,你说说,他怕也不怕?从也不从?”于汉翔抬高了音量,威声道,“他有的选么?倘若不依,谁知你会不会背地里下绊子,他敢赌这个万一么?”
“是,是,小谢知错。”于枋躬身道。
“难为圣上还夸你人品持重,我听了都觉得汗颜。”于汉翔怒其不争“这事倘若传到御史耳朵里,参你一本,你就有的受了。”
“这”于枋冷汗都下来了,惶恐道“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知道怕了?”于汉翔哼哼道“放心罢,我已命树范替你遮掩过了。”
“多谢父亲,小谢再不敢了。”于枋抬手擦了擦冷汗道。
于汉翔不愿看他,只对着于敏中道:“左右是咱家耽误了他,你惠姐姐虽说人品出挑,可容貌终究不足。你也别替你姐姐叫屈了,这事儿她不吃亏。”
“是,孙儿明白了。”于敏中答应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于枋试探地问道。
于汉翔点点头,道:“裴家若来下聘我就替你应下了,你尽早收拾收拾去京里入职。树范过俩月可能要外放,于柟还留在京里,到时你去找他即可。”
“是,儿子这就叫人去收拾。”于枋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