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的静物向来画得很快,葡萄又是早就画熟的,因此不多时便画好了雏形。等后续的润色工作完成后,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就新鲜出炉了。吴玉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指着画上的葡萄道:“它是怎么突然变成真的了?方才在画上呢。”
“现在也在画上呀。”裴琅把画递到他手里,道“你摸摸看,它还是画,没有变成真的。”
吴玉阶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又把脸趴上去瞅了瞅,然后才不可思议道:“摸着是画,可看起来是真的,我还是觉得它是真的。二哥,我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
裴琅笑眯眯地说道:“要不你拿一串真的过来比对一下?”
“我去拿。”吴玉阶说着便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大串新摘的葡萄。
他把这串葡萄放到画的旁边,认真研究了半天才道:“二哥,我的眼睛真的坏掉了。我觉得画上的才像真葡萄,我拿来的是假葡萄。”
“哈哈哈。”裴琅乐道“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拿来的葡萄外皮是干的,我画的上面有水珠,所以才会以假乱真。”
“哦~”吴玉阶恍然大悟“二哥画的葡萄比真葡萄还好看,我想吃二哥画的,不想吃真的。”
他拿着画来回看了一阵,充满希冀地问道:“二哥,我能把它拿到学堂里么?”
“拿学堂里做什么?”
吴玉阶嘿嘿笑道:“我想用它骗骗我同窗,他肯定看不出来这是假的,嘿嘿。”
“拿去罢。”裴琅好笑道“本来就是给你的,想拿哪儿都行。”
“多谢二哥!”吴玉阶开心地蹦了起来“我先去把它收起来。”
说罢便扭头向门外跑去,却迎面撞上过来喊裴琅的吴应物。
“阶儿你越发胡闹了,葡萄能用纸端着么?也不怕掉了。”吴应物看着儿子手里的画说道。
吴玉阶听后大笑起来,把画纸举到头顶道:“爹爹你再看。”
“这是?假的?”吴应物看清后失笑道“阿琅画得可真像,我猛一看还当是真的。”
“真的很像。”吴玉阶道“我本来打算用它骗我同窗的,没想到爹爹先上当了。”
吴应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会叫忠伯送你去学堂罢,我带你哥哥办点事去。”
吴玉阶乖乖答应。
裴琅把东西收拾好,背到肩上对吴应物道:“吴叔我都准备好了,咱们走罢。”
“好,好。”吴应物叫人把吴玉阶领走,然后带着裴琅出了门。
马车叮叮咣咣,七拐八拐地驶进了一条挺宽敞的胡同里。裴琅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见到了一排白墙黑瓦,瓦上间或点缀着碧绿的藤萝,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墙外每隔几步就种着一棵豆蔻树,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地生长着。
马车在胡同的尽头停了下来,裴琅跟在吴应物身后下了车,双脚踏到一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
天空一碧如洗,豆蔻树苍翠的枝丫在狭长的青石板路上映下一团黑黑的影子。
裴琅面前是一扇朱红色的院门,门上的铁把手已是锈迹斑斑,门前的台阶上生着几簇绿油油、毛茸茸的苔藓。门檐上的蛛丝偶尔随风飘落在这群苔藓上,似乎正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控诉着此间的寂寞与不甘。
“这里是?”裴琅深感疑惑,眼前衰败的景象与这一路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令他对门里的主人升起了无限好奇。
“这是我那同行的老院。”吴应物向他解释道“他许久不曾回来了,这院子都快败了。”
“原来是这样。”裴琅道“要画的人就是他么?”
“正是。”吴应物道“这人姓袁名辉,字昭远,是个极古怪的人。”
“古怪?”
“他出身书画世家,放着祖传的手艺不学偏偏跑去经商,你说怪不怪。”吴应物叹道“这袁家乃是扬州第一大族,竟也能出他这个异类。”
“不经商也遇不见吴叔你了。”裴琅玩笑道。
“哈哈这倒是。”吴应物爽朗一笑,正待说话间,却听朱漆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看衣着应是下人之类。他对二人作了一揖,道:“敢问是吴老爷么?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家主正在里面等着呐。”
“没事,带我们进去罢。”吴应物道。
“是,里面请。”老者转身带他们进了院门。
虽然门外略显荒凉,门内却别有一番光景。裴琅朝四周看了一圈,暗暗对这座小院的设计者心生敬服。
万架金丝著地娇。这是裴琅进来之后的第一感受。不同于院墙之外枝繁叶茂的豆蔻树,这墙内竟栽满了飘飘袅袅的细柳,风一吹那纤长瘦弱的枝条便随风摆舞,在余热未散的初秋的午后,美丽得像一把招风的蒲扇。
更别说那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道,还有那潭心倒九龙的清泉了。另有那一团团盛放的荷花尽情地在水面摇曳,在秋风荡漾之中,白的像银霜,像玉屑;红的像胭脂,像晚霞,一收一放都是数不尽的风情。
裴琅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园子,不禁看呆了。
“这里就是了,小的先告退了。”老者躬身道。
这声音拉回了裴琅的思绪,他恋恋不舍地扭过头,随吴应物走进了正堂。
堂里坐着一个俊眉修目的中年男子,见他们过来了忙起身道:“哎呀吴兄到了,快请坐。”说罢又亲手替他们倒了茶。
“有劳袁老弟了。”吴应物呷了一口,称赞道“还是你这儿的茶有滋味,比我铺子里那些强。”
“值个什么,吴兄喜欢我就叫人包上一些,你走时候带上。”袁辉的目光越过吴应物扫向了裴琅,观察了一会道“这就是你那侄儿罢,果然好少年。”
“给袁世叔请安。”裴琅行礼道“晚辈裴琅,见过世叔。”
“免礼免礼。”袁辉道“我听说你能画以假乱真之画,可属实?”
“以假乱真称不上,只是较为写实罢了。”裴琅自谦道“还不知是否能入世叔的眼,不敢过于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