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可是怎么办,世间竟真有这般蠢货,在如此贵妇小姐面前撒泼,简直犹如市井村妇。
倾颜的脸上依然丝毫不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这笑若是闲来无事看着倒也是赏心悦目,美事一桩。
但在那失了脸面的林二小姐面前,就越觉着她笑得讽刺,登时怒火中烧“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往年还摆那么大的派头,怎么,今年你这个药罐子也能出来见人了!”
“祖母心善,见我身子娇弱,并不强求倾颜,这些日子健朗了些,这才敢出来同诸位一起贺寿。不过此事倾颜确实有错,林姐姐还请莫要见怪。”
相对于倾颜这个被指着骂的当事人的淡定自若,那个泼妇骂街的林二小姐顿时失了众贵妇的看好,舆论纷纷往一边倒。
婳湘见大局已定,没让倾颜吃亏,更是不愿让她得什么好名声,连忙派丫头扯走了那林二小姐。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没闹出多大的轰动,也就是时常在这些游园的妇人谈起,成了饭后的谈资乐趣,笑笑,便没了后续。
女眷之间无非就是那几件,异常无聊,反复拖出来老调重弹几遍,时间也就消磨了大半,转瞬,就到了夜半。
整个相府在烛火中渲染着一份喜庆,前来贺寿的人也达到了顶峰,大堂更是热闹非凡。
中间是歌舞升平,席上是觥筹交错,众宾把酒言欢,皆乐也。
到了寿宴下旬,宾客便陆续起身献礼,这可是寿宴里比较重要的环节了。
“老夫人,相爷。”最先献礼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蓄着长须,倒是一副稳重的样子。
这送礼也讲究个顺序,能第一个上来,想来是婳丞相推至心腹的了。
“下官特送上好和田玉佩一块,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李大人有心了。”
后来又陆续地上来一众大臣,不过皆是些菟丝花,寄生虫罢了,依附着相府这棵大树。
倾颜微微眯着眼,看着上座的男人,要说人生十步,为那第一步与最后一步走得最为艰难。
为何?
‘够’,不会把握。
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也到了暮年,最是疑神疑鬼的时候,此番闹出个这么大的动静,怕就算是无心之举,也难逃此咎。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后来相府才会走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茯苓见过老夫人……”
茯苓?婳茯苓?
倾颜眯起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位姿态丰润的妇女,听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呢!
唇间勾起讽刺的笑容,微微倾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个已经有点按捺不住的人。
啧啧,这出好戏终于是要开幕了。
丝竹之乐,宾客之欢,宴会逐渐被那风儿吹去了覆着的薄纱,案几下的暗流涌动,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直叫人触目惊心。
“木棉,替我抬杯茶?”倾颜看着酒杯的酒面上倒映出木棉的身影,女孩纤细的手指在案面打着节拍,指腹不断地摩挲,眼底流光微动,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是。”说罢,低头退身而去。
人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倾颜抬头,看向上座相爷右侧的少年郎,看样子是个势头正盛的,这便是婳茯苓的丈夫,国公府的小侯爷。
稍稍打量了一番,她便又低下了头,手指胡乱地搅动——刚刚酒盏倒映出木棉的面容,眼神那般痴迷。
一个少女的情动罢了。
不过,却有些莫名的熟悉?
心,突地漏了一拍,旋即,有猛烈地跳动起来,全身上下都好像被炽火烤着,额间更甚是布上了细密的汗珠。
倾颜不敢叫自己多想,可脑中的那个身影却是自己首当其次地蹦了出来了。
怎么会想到他!
常年苍白的小脸,难得的红了个透,从耳尖到脸颊,从那双动人的杏仁眼到小小的鼻翼下的淡粉的小嘴,就连喉间也忍不住溢出低沉的笑。
小心收好这份悸动,她又觉得嘲讽无比,有时人也真是有趣,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将那张纯洁无暇的白纸浸入墨中,待自己一身黑了,污浊不堪了,却又开始渴望返璞归真。
阴暗的墙角下的野花,面对那抹不可多得的阳光绽放自己最美的姿态,渴望留住那缕光。
可是这样的温暖又会有多久呢?一天,一个时辰,还是一刻钟?
不,这光,是昙花一现。
余光触及到已经走到宴会中央的女孩,正是离去取茶未归的木棉。
倾颜手里把玩酒盏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出声制止。
“小姐……”
“任她去便是了。”不过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事。
宴会,终是被推上了高潮,她,也走到了风口浪尖之处。
她预到了结果,但从未曾要脱离这个已经写好了的未来,可现在心却不可控制地慌了,为什么?
她,不知道。
阻止的话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
修剪整齐的指甲有要刻入手心的架势,那钻心的疼才勉强让她找回了理智,咬紧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么突兀的身影,并不做任何改变。
一切按照她猜想上演,没有一丝,一毫,一厘的差错。
“老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来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潭看似风平浪静的湖水里溅起了浪花,宴厅之中霎得静然,他们皆知,即将上演一场好戏。
“小姐!”
“无碍!”倾颜想来平淡的语气中也是带了一点尖锐。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倾颜只是抿了抿嘴,卷长的睫毛扑闪,配上女孩瓷娃娃般的脸,越发显得乖巧,佯装无事道“你且当台戏看了罢!”
抬手用木夹从瓷罐里取了几朵梅花,在炉上烧沸,一股淡淡的梅香愈飘愈远,她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控制着过快的心跳,她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不会有当众开口的机会的,不会让他牵连其中。
即便如此安慰,也无法磨灭她拿他去下套,引蛇出洞的阴毒手段。
“老夫人,奴婢有要事禀报。”
席间一阵安静,上座的老夫人顿时成了众目所聚。
“一”
木棉在宴席之间长跪,背脊挺得笔直。
“二”
醇香的浓茶过喉,杯盏周围升起薄雾,模糊了女孩嘴角擎起的诡异的微笑。
“三”
木棉紧紧的捏着衣摆,指骨发白。
时间呐,总有人会在它面前失了方寸,陷入没有尽头的恐慌。
倾颜理了理身上的褶皱,右膝稍向后移,缓缓起身。
时间呐,也总有人会在它面前依然自得悠,悠然而又优雅。
“说。”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蹦出了骇人的光芒。警告的意味十足,全然没了刚刚贵太太的模样,倒像极了老年的鹰,所以不在翱翔于九天之上,但那却磨灭不了她曾是一只雄鹰的事实。
下面的几个通晓人情世故,心思圆滑的,眼珠子不安分地滴溜地转了几圈,权衡了其间的利与弊,当即起身道“婳相,卑职府中还有文案未断,看今日时候已是不早,卑职……”
话语,戛然而止,但这话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呵呵,无碍!即是入朝为官,自然要忧系天下苍生,百姓为先,李大人既然今日还有要务在身,本相怎敢留?他日,定当在陛下面前美言一番,不能让此等人才损失了。”
那个被叫做李大人的人一听,脸上顿时绽开了夸张的笑容,又连连恭维了几句才算作罢。
小心翼翼的俯身退下,出了大堂,顿时昂首,扬长而去。
他春风得意的足印被院里的白雪记下来,来年开春,冰川融化之时,化作一滩水,无数水汽,最终成了蓝天中不知叫何名的云儿,等到哪日,再落下,揭露他们所有的恶行。
随后又有几个小官吏请辞,统统被相爷笑脸迎送,然后满意地打道回府,此番,绝非虚行。
可真正汹涌着的暗波并没因这些小插曲有所缓和,弓弩上的弦越绷越紧。
宴席之中的几位权贵兴味盎然地坐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上坐的那位心中虽有怒,却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好假意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