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寒风冷流呼啸,自北方一路奔袭南下,席卷整个玄云大陆,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季来的都要猛烈,大有将这方天地彻底冰封冻结的势头。
天南,夜阑群山,大雪连下三天三夜,至今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每一寸土地都覆上了厚厚的白霭,崇山峻岭间,风雪抓狂肆虐,万物枯萎凋零,到处充斥着死寂与荒凉。
北丘古道,依着山势走向直通夜阑深处,是出入这万千大山的唯一通道。
它存世不知几何,仿佛自天地诞生伊始就有了一般,没有人知道谁修建了它,更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
传说曾有独行者,沿北丘昼夜追寻,欲要一探古道尽头,然穷其一生,都未能走完这条神秘的古道,遂再无问津之人。
黄昏十分,一辆马车拐过山弯,出现在人烟全无的北丘古道上,拉车马匹鬃毛黑亮,头顶一撮暗红长毛,个头比寻常马儿大出一截,双眸灵光闪烁,奔腾起来骏逸飞扬,乍一看,远非世俗凡种可以相提并论。
驾车之人是位老者,须发皆白,神容慈善,身着灰色粗布长袍,许是年头久了的缘故,灰袍亮色褪去,微微泛白,稍显破旧。
老者手握缰绳,身体纹丝不动,似一尊雕像盘坐车头。
漫天风雪,狂奔疾驰,他的脸上一派轻松写意,毫无担忧神色,仿佛在这般恶劣的天气里纵马赶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车厢檐角,一面醒目的帆旗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发出呼呼飒响。
帆旗露出正面,只见一个大大的草体‘落’字绣刻其上。
“吁。”
行出数十里地,老者突然一勒缰绳急停下来,皱眉望着前方。
“林伯,距离三生客栈还有一段路途吧?”
车厢帘幕紧垂,里面传出一声疑惑询问,似乎不明白老者为何没到歇脚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听音可知,马车里是一女子,那女子声线柔和,空灵而不尖锐,清幽又满含温润,极附穿透力的音线动听怡人,闻之一语,如沐浴三月暖阳,天籁仙音。
“小姐,前方有人晕倒。”
老者语气轻柔,听得出,他对车中女子极为宠溺。
顺着视线看去,前方道路中央,仰面横躺着一人,身上积雪满布,难辨生死。
“有人昏倒?”女子声音一紧,急切催促道,“林伯快去看看,可还有呼吸?”
“是,小姐。”
老者跃下马车,迈步走向那人。
说来奇怪,行走于厚厚积雪之上,普通人只怕会瞬间双脚没入雪中,但老者却是没有,他身形轻盈,每走一步,都宛若蜻蜓点水般灵动,所过之处,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印痕,端是神妙无双。
来到那人身边,老者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那人鼻息,转头朝马车道:“小姐,还有呼吸。”
车内女子闻言,没由来松出口气,沉默片刻,略带祈求地道:“林伯,我们带上他一起走吧。”
“小姐,这……”
老者皱眉,犹豫不决。
荒郊野外,随意带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同行,着实不妥,何况车内女子身份特殊,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担待不起。
“林伯,若是任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十有八九活不过今晚,我们带他到有人的地方就好,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女子知道老者在担心什么,她也知晓自己这么做不妥,但真让她把一个活人扔在荒野中不管不顾,她做不到!
“哎,罢了。”
打小看着自家小姐长大成人,她脾性如何,老者清楚不过,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善良到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去踩,何况眼下是一个活人!
林伯清掉那人身上积雪,将他抱进马车,重新扬鞭起行。
千里夜阑,北丘古道,冰天雪地马疾行,凌空俯瞰,似一束极光穿越星河,最终渺不可见,弥散天之尽头。
车厢内,女子温雅端坐,长发乌黑,如瀑散落肩头,发髻挽花束顶,珠钗微微斜插,披一件雪白裘绒,踏一双绣梅锦鞋,似水明眸眉如柳,玉鼻胆悬巧朱唇,肌肤如雪,红光漪泛,恰如万树梨花缀粉桃,美若天玄女,出水娇芙蓉。
女子身侧,方才救下那人斜靠在楠木厢壁上,双眼紧合,眉头紧皱,长发一团凌乱,双手僵硬紫红,脚上的靴子已被雪水浸透,变得硬翘翘,境况十分凄惨。
透过脸庞看得出,这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女子侧首打量少年,微微失神,睫毛颤动间露出好奇神色,好似在猜测这少年为何会出现在苍茫山道之上。
“小姐,前方快到三生渡了。”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开始缓缓减速,车轮发出嘎吱嘎吱响动,驾车老者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知道了林伯。”
女子敛神,收回目光,伸手紧了紧裘绒衣领,准备下车。
少顷,马车驶出夜阑群山最后一座山峦,眼前景象陡然一变,视野所及,野旷天低,万里无垠,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之物,数里外,一条宽逾千丈的大江横亘在前,即便隔的老远,也能听见江中水流滔滔,惊浪轰鸣。
行出北丘道,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者驾车转向东去,不多时,但见前方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阁楼座座,似一方人家汇聚之地,入口处白石门楼耸立,正中书有三字,三生渡!
世俗有语云:忘川河,三生渡,夜阑深处无归路;古林外,祥云间,红叶十里血染天。
忘川河,三生渡,说的就是那东西走向的磅礴大江和这渡头小镇,自古以来,欲过忘川河,必经三生渡。
老者驱车进入白石门楼,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路过几个行人,也都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想来也是,谁会无事在这般严寒冷酷的天气里出门?
“小姐,三生客栈到了。”
马车停在一家高档客栈前,客栈门庭大开,内部景象一目了然。
里面人员不多,却是各个装扮富态,穿金戴银。
女子拨开帘幕,轻盈跳下马车,对着老者道:“林伯,今日暂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乘船过江。”
“是,小姐。”
老者躬身应道。
女子点点头,款步走向客栈,刚行出两三步,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林伯,别忘了车里那人。”说完,也不等老者回话,自顾走进客栈。
老者苦笑摇头,抱下马车里还未清醒的少年,紧跟在女子身后。
客栈里,中年掌柜立在柜台后翻看账本,时不时拨弄几下手边算盘,店小二忙碌一天,此刻正倚靠在楼梯边打盹小憩,一旁还有三桌正在用饭的客人。
女子走进门,众人察觉转头凝望,不料这一望,目光再也难以从女子身上移开。
“哼!”沉寂中,一声冷哼猛然从门外传来,这一声听似平淡无奇,但众人心中却尽都感觉到莫名的一颤,如同被千斤重锤敲击了一般,浑身气血翻腾,久久难以平复。
“高手!”众人惊醒过来,各个脸露骇然,两个字不约而同地浮现心底。